第七十三章 纸包不住火
米海尔·巴列奥略终於送走了热那亚来的客人,虽然和这帮刁钻的义大利人周旋很费心力,但是他终究还是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不过,这些傢伙胃口也是够大,索取的回报比威尼斯人都多,让米海尔一度想要终止谈判——但他的理智还是占据著上峰。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热那亚人的行事之道和錙銖必较威尼斯商贾不一样。
威尼斯人会把一切异邦人排挤出他们的市场,而热那亚人却乐於让当地人参与其中,甚至开放他们的市场网络。
这意味著罗马人也能在热那亚人的商机中分一杯羹,而他,作为协议的缔结者,更將直接攫取丰厚利益。
这份多出来的利益又可以笼络一批人了,米海尔为手上筹码的增多而高兴,他似乎能够看到,皇位距离他越来越近。
而更至关重要的,是热那亚舰队的驰援承诺,只要热那亚船队一到,他就不用继续担心威尼斯人封锁君士坦丁堡。
他的位置也將更加稳固。
米海尔坐在椅子上,看向大皇宫的穹顶,昔日恢弘的金顶早已被拉丁人拆毁变卖,如今这临时铺就的木质穹顶,全靠金漆涂抹才勉强显出几分昔日的壮丽。
罗马人光復都城时,连这层金漆也剥落了大半,还是他紧急下令重刷,才勉强撑起了仪式的场面。
纵然面对如此简陋的穹顶,米海尔胸中依然激盪著兴奋与喜悦。
毕竟,拦住他走向那个位置的大多数问题,已经成为过去。
而且西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的兄弟约翰·巴列奥略几乎占领伊庇鲁斯前进,专制公已经被他逼进了山里当野人。
约翰的信里描写了伊庇鲁斯军队是如何崩溃的,米海尔每次看到都会感到喜悦,但他对约翰那些夸耀自己武功都话语没什么兴趣——他那里可是有巴列奥略家族最精锐的家兵,没达成这个效果才是不正常的。
看起来,拿下伊庇鲁斯只是时间问题,此后,他就会控制罗马世界的主要领土。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真是难得。
回忆这一路,最初他只是拉斯卡里斯王朝治下眾多科穆寧贵族之一,但是他却从这些豪门世家中脱颖而出。
而巴列奥略家族,现在也將会成为新的皇族。
等到我登基为帝,一定要像是科穆寧那样,以巴列奥略为中心建立新的荣光与权柄体系。
但是,米海尔也清楚,这是一条不长久的道路,连科穆寧最后都落得反噬的下场,帝国也剧烈的崩解中四分五裂。
只是,新路应该怎么走,他现在还没有头绪。
不过,眼下该思虑的是登基的时机……哦,不,得先刺瞎那个小皇帝,可不能让他健全长大……
米海尔於內心编织著未来,与此同时,门突然打开。
一个金髮碧眼的拉丁佣兵走了进来。
“查理,何事?是那群贵族又干什么过分的事了?”
看著眼前的拉丁人,米海尔语气中並无防备或恼怒,能如此不经通报直入房间的,皆是心腹中的心腹。
在米海尔作为拉斯卡里斯王朝的第一任大总管时,查理就在他的麾下效力,在他被迫出走罗姆时,查理仍暗中维持拉丁佣兵的忠诚。
而在那场关键的政变中,查理更是一马当先,手刃了狄奥西多二世留下的摄政大臣,彻底奠定了政变的结局。
毋庸置疑,查理是米海尔的大功臣,米海尔亦未亏待他,这位拉丁人至今仍在其身边担当重任。
只是如今职责已转向更为隱秘的领域。
而他最近负责的,是调查那科穆寧贵族在君士坦丁堡的“跑马圈地”情况,谁都知道帝都会重回首都地位,所以这群人迫不及待占据起城市內的大小產业。
这让米海尔挺噁心的,虽然巴列奥略家族也干一样的事,但他可是即將成为皇帝的人,那时他要管理的是整个帝国,而不是让这群傢伙肆意妄为——他们现在的行为就得罪死了君士坦丁堡的精英们,而这些恶名最后都会匯集在他头上。
米海尔也试图阻止,但是作为世族的一员,他又比谁都明白大家为何如此。
在罗马越发衰颓的当下,即便是科穆寧贵族,也得抢饭吃。
实际上,这几百年来,各个家族衰落下去的支系不少,没能继承家族主要產业的后裔们阶级跌落的速度简直惊人,往往第三代第四代就彻底泯然眾人。
即便有著这个国家身份最高贵群体的姓氏,也无法改变这点。
他们的惨状时刻警醒科穆寧贵族们想尽办法为子女扒拉地產和產业。
至於落到中层的,那就得更加拼命。
米海尔挺能理解这种心態,他见过族內那些获得不了產业、只能在成年后与往日生活告別的子弟,面对阶级跌落的事实,他们歇斯底里、无能狂怒,但最后还是只能承认现实。
米海尔曾把自己代入过他们,然后再也不愿意这样做。
而且,他也得维持对大家的收买,比如他从热那亚人这里爭取到的利益吧,未来肯定也是塞满科穆寧贵族的子弟。
所以,对这些事,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是布拉纳斯之死,大人,我们找到线索了,我想您得亲自看看。”
拉丁人把一份文件摆在了桌上,让米海尔脸上浮现意外之色,但瞬间恢復正色。
“总算是来了,我的侄子天天都在催,定要找到他小舅子的死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这下,可算是能了结这桩麻烦事。”
伊萨克·布拉纳斯之死这事这一周来让米海尔不胜其烦,他原本不想管这事,更不打算深究,一个眼高於顶的贵族子弟死了就死了。
以那小子的跋扈性格,米海尔就感觉他早晚得得罪死一些人,接著因此而死。
事实则证明,米海尔所料不差,在收復君士坦丁堡前,此人和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就不知所踪,最近才终於得到线索找到尸体——被人分尸分布藏在君士坦丁堡四周。
但是得益於情报的准確,他们还是找到了那些残肢断臂,在费不少时间拼凑后,通过一些身体特徵,这些尸体得以被確认了身份。
米海尔对此半分惋惜都没有。
之前只是碍於布拉纳斯家族与巴列奥略的联姻纽带,以及科穆寧贵族的情绪,他才不得不在如此紧要关头,分派人手去查办这些二世祖的横死。
最初,米海尔只是饶有兴趣的看著手上文件,猜想著这帮人是不是得罪了地方精英或游牧部落,但是隨著阅读的深入,脸上神色愈发凝重。
“当真如此?”
看著查理,米海尔的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非常確定,米海尔大人,若非掌握可靠情报,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佣兵同样肃然的回应,让米海尔確信手中这份情报的分量。
米海尔沉默靠回椅背,认真的思索著什么,查理则挺直腰板,等候隨时可能到来的吩咐。
突然,统御帝国的显贵者笑了,他笑得如释重负,就像是一直套在身上的枷锁突然被解开。
这也是个机会,正好搂草打兔子了。
“既然如此,查理,我有件事让你做。”
说著话的米海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听完的拉丁人做出遵命的姿態,但是在离开前,他提及了一件事。
“米海尔大人,我侄子最近来了东方,我想要给他安排一个位置。”
面对查理的请求,米海尔只是无所谓的挥挥手,“你知道规矩,把想要的职位和地產交给我就行。”
“是,陛下。”
这个称呼让米海尔心怒放。
三天后。
“瓦西里,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要是谢苗在就好了,他一定会为此刻的你骄傲万分。”
瓦兰吉卫队卫队长伊戈尔的声音里饱含热情,望向瓦西里的眼神更是热切无比,对眼前的景象显然满意到了极点。
此刻的瓦西里,正身披一套名副其实镶金戴银的锁子甲,描著金线的头盔上雕著狰狞的龙首,盾牌与战斧的斧面上也遍布金色纹路勾勒出的北方图案——活脱脱一位金光闪耀的传奇战士。
但是这位战士自己却感觉颇为尷尬。
“我这行头,就像是一两百年前的瓦兰吉卫士。”瓦西里低头看著自己金光闪闪的腰身,眉头紧锁,“而且这色调……也太浮夸了。”
在他的审美里,这身装扮简直像暴发户的炫耀。
而且他的心里有些压力……他想要早点离开君士坦丁堡,用这场功绩换取征服南希腊的权力,但又不得不在这里等待。
“事实上,是差不多三百年前了,比科穆寧皇帝上位还要早的岁月。”
老瓦兰吉卫队成员伊戈尔做出了解释,“至於色调,你在说什么呢?这身多气派,现在你说自己是上帝的军兵,都有大把人会相信,我以前还以为它隨著君士坦丁堡失陷而遗失了,谢苗和我说起此事时还颇为惋惜,没想到还在。”
显然,这套甲冑对身为瓦兰吉卫队长的伊戈尔意义非凡,他眼中充满了欣赏与怀念。
瓦西里无奈嘆了口气,审美差异没什么可爭辩的,更何况这甲冑对伊戈尔意义特殊。他只得换个角度质疑:
“可有必要穿这么古老的东西吗?”
“米海尔想要把你打扮成歷史上为巴西尔皇帝效力的北方英雄呢。”罗马商人巴西尔走了过来,他脸上带著惯有的精明笑容踱步而来,
“我们未来的皇帝陛下,致力於让所有人看到帝国必將再次伟大,所以你们这次的装扮都和帝国歷史上那些伟大君主有关,你们可是整场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巴西尔在君士坦丁堡光復后便火速进城,期间还冒险跑了一趟小亚细亚,重金抢购了大批紧俏货物,眼下正在城里大赚特赚。
而且,他还正好卡在了那些背景深厚者大规模入场的前夕,所以可以毫无忌惮的搂钱。
“你也別看我的笑话了。”瓦西里没好气的对巴西尔说道,“我要得东西你准备好没?”
“当然!”巴西尔回答得乾脆利落,“我可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弄到手。等仪式结束,你隨我去瞧瞧。”
“行。”瓦西里应道。
“你这是买了什么?”话音刚落,伊戈尔好奇问道。
“一些从东方来的烟,点燃后很漂亮的东西。”罗马商人抢先解释,“据说东方大汗的宫廷都在用这些东西助兴,珍贵得很。”
“烟?”伊戈尔摇摇头,“看来又是一种我不明白的东方奢侈品,最近这些年从东方来的奇奇怪怪的奢侈品真是越来越多了。”
伊戈尔没有多问什么,他话锋一转,“话说罗马人,最近东方又什么消息吗?蒙古人的西征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提到这个话题,瓦西里的耳朵树了起来,现在正是蒙古人的第三次西征,东方征服者们现在正在夏甲人(伊教徒)的世界里肆虐呢。
作为一个从蒙古铁蹄下逃至拜占庭的王子,他对时代主宰者的动向格外敏感。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巴西尔谨慎的强调,“在屠灭了巴格达后,蒙古人正在往敘利亚进军,我听说那里的基督徒欢欣鼓舞,而异教徒们则惶惶不可终日,连基督徒的挑衅都不敢回应。”
“是吗?希望他们能够把敘利亚到埃及的异教徒都消灭光,这样咱们也不用再费力气面对这些包头巾的傢伙了。”
显然,作为基督徒,伊戈尔还是希望基督徒胜利。
而巴西尔不置可否,只是耸了耸肩。
瓦西里知道,蒙古人对敘利亚的征服,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但他也没发表什么言论,这和他没什么关係,没必要评价。
“对了,伊戈尔,你被那个贵族为难那事怎么样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瓦西里突然想到了此事,伊戈尔最近都没怎么提,瓦西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伊戈尔脸色闪过一丝愤怒,但旋即被掩盖,“没啥,你不用担心,事情都很顺利,你现在享受好你的加冕礼就行。”
看到这样子,瓦西里就知道不顺利,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伊戈尔的態度又摆在那里,他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瓦西里走出房间,迎面撞上同样装扮的芬利和阿列克谢——他们也是金光闪闪的武士,只是没他那么“耀眼”。
“走吧,让咱们去吧,唉,领个赏都要整出来那么大阵仗,只是烦死了。”
对此,两人也只能回以无奈的苦笑。
仪式在梅塞大道举行,瓦西里將率领他的部下,走过这条帝都最负盛名的大道,佣兵首领来到队列前,只见部下们已披掛整齐。
虽不及他那般“辉煌”,但描金的盾牌与斧刃都是標配。
简直是浮夸的歷史重演。瓦西里腹誹。
接著,瓦西里观察了其他人的情况,发现正如巴西尔所说,其他让也一股怀旧气息。
阿森与弗拉霍的人马,隱约透著某位皇帝麾下斯拉夫军团的影子。沙鲁坎的突厥骑兵更是夸张,人马皆披重甲,头盔和长矛上还繫著飘扬的丝带,腰间掛著狐狸尾巴——据说这是在模仿曾与希拉克略皇帝並肩作战的可萨骑兵。
但即便如此,还是赶不上那些扛著大圆盾的罗马人,尼基弗鲁斯和他的人让瓦西里想到了贝利撒留手下的罗马军团。
对於这种大规模歷史重演,瓦西里心绪复杂,说不出来话。
“这些罗马人,就是喜欢这种有得没得。”几人聚首时,阿森毫不犹豫吐糟道,“早点结束不好吗?非要耽搁那么久。”
“嘛,一个仪式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弗拉霍说道,塞尔维亚人满脸的无所谓,“完了之后咱们就可以拿到米海尔的奖赏了,那可是一笔巨款!下面的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盼著它呢!”
沙鲁坎和他差不多的態度,库曼人更多时候在玩著把守著匕首。
尼基弗鲁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中闪著兴奋与渴求的光芒。
瓦西里感觉在这里等待有些煎熬,但好在,仪式很快开始了。
在传令官响亮的声音响起,队伍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瓦西里站在一辆四马牵引的车上,手持金斧与金盾,摆出英雄的姿態——这姿势一度让他尷尬得脚趾抠地。
就像是被展览的珍奇动物。真这是他的想法。
然而,当欢呼声浪如海啸般涌来,当繽纷的瓣如雨点般落下,尷尬瞬间如春雪消融。
这曾经见证不知多少歷史的大道两侧,成千上万个喉咙齐声向光復帝都的英雄吶喊,目光所及,儘是热切的脸庞、挥舞的手臂和灿烂的笑容。
这排山倒海的热情,猛烈冲刷著瓦西里的心灵。
瓦西里经歷过无数大场面,但被几千人如此毫无保留的同声欢呼,还是头一遭。
“这是给我的。”
这个念头清晰的在脑海中响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感油然而生。正是他的抉择与行动,让这座伟大的城市比“记忆”中提前了数年回归正教徒怀抱——他亲手改写了歷史!
这对他意义非凡。他清晰记得在苏达克南下前夕,自己是如何踌躇满志,决定夺取君士坦丁堡。
那时他以为凭藉“先知”便能无往不利,现实却是被人狠狠教训,但也正是在这挫折中,他认清了世界的残酷,也认清了自己的底色,认清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兜兜转转,就在他对那遥不可及的期望几乎不再抱希望时,它竟然实现了。
这一刻,註定將他的名字鐫刻於史书之上。
此刻,瓦西里终於拋开了所有繁杂思绪,毫无保留投入眼前这独属於他的荣耀与欢呼之中。
尽情享受这一刻吧!
如此想著,瓦西里高高举起了双臂,回应他的,是更加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欢呼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