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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劫」收与酒会

  君士坦丁堡的英雄、市民领袖尼基弗鲁斯正带著一眾亲信,走在前往威尼斯租界——准確说是前租界——的路上。
  尼基弗鲁斯所走之处,民眾在对他欢呼,不少人在呼喊他的名字,而这一切是逃亡他驱逐拉丁人的事跡,早已传遍整个帝都。
  然而,这位帝都炙手可热的大英雄,虽然表面上热切的回应每个人,但是脑中却满是愁苦与烦忧。
  在帝都光復后,尼基弗鲁斯就让当年抢夺他家產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但非常可惜的是,其中不少人早已逃离君士坦丁堡。
  至於那个布拉纳斯,更是已经去世,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拉丁骑士,现在正在西方。
  即便如此,尼基弗鲁斯还是感觉尤为畅快,积压已久的情绪终於获得了释放。
  毕竟,原本他只能看著这些人享受沾著他父亲血的產业。
  而且在杀敌掉仇敌之后,他在君士坦丁堡的声望也进一步上升——人们总是喜欢为亲人復仇者,他的拥护者们更是迫不及待把此事散布得全城到处都是。
  但是在释放之后,又是新的压力滚滚袭来。
  真是麻烦。这是他现在脑中的想法,为什么非要占著威尼斯租界?难道他们不明白其中严重性吗?
  虽然满是对市民占领租界的埋怨,尼基弗鲁斯却也理解他们的动机。
  毕竟,租界里拥有君士坦丁堡最上乘的房屋和基础设施,赶走了拉丁人,城里的贫民自然渴望住进去。
  但尼基弗鲁斯同样清楚,这是权贵们绝不容许的,他自己的行为已然出格,任何效仿者必將遭到残酷镇压。
  因此,他一直在奔走呼吁,试图劝离租界里的市民,只是收效甚微,要不是顶著“君士坦丁堡英雄”的光环,他恐怕早就被愤怒的市民痛殴。
  而那些威胁的话语至今清晰在耳:
  他们警告他,若想当皇帝的走狗儘管去当,別来打扰他们来之不易的生活,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就別挡著他们去爭取自己想要的。
  这番话让尼基弗鲁斯倍感失落,在从血火中光復君士坦丁堡后,尼基弗鲁斯心中曾產生了一些雄心壮志:他可以带领整个城市的市民,而非仅仅几个街区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而且,那些人的话也的確戳中他的要害,他劝阻市民,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他怕惹怒了君士坦丁堡的新主人,被剥夺已经获得的一切。
  但他同样是为他们著想啊!否则,一旦尼西亚军队重拳出击,那些科穆寧贵族必然借这个机会做一些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妙的事。
  要是所有人都可以听他的就好了……尼基弗鲁斯愤恨的想到,这次他所控制的几个街区就没有人去租界凑热闹,都老实听从命令。
  他也想过武力把前租界里那群人赶出来,但是对方也同样持有武器,根本不畏惧尼基弗鲁斯,而要是打起来,那就更是笑话。
  “……米海尔·巴列奥略就是新时代的君士坦丁大帝,他捍卫正信,驱逐异端,乃是每一个罗马人都应该拥护的君主……”
  走过街角,一阵对巴列奥略毫不掩盖的諂媚传来,一个衣著体面的市民正站在箱子上,对聚集的群眾宣扬什么。
  尼基弗鲁斯认识那个人,君士坦丁堡的一个投机商人,以前为了粮食,他没少和他来往。
  而市民领袖对他的评价是:一个狡诈的混蛋。
  这傢伙的底细他知道,曾经只是君士坦丁堡搞底层赌博的黑帮代理人,但抓住拉丁人大败的机会发了一笔横財,接著就摆脱街头成为了体面的商人。
  他的商业之路没少趁火打劫,一直到尼基弗鲁斯与城外的农民建立直接联繫,才摆脱掣肘。
  看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劝进米海尔当皇帝了,望著对投机商言论热烈欢呼的人群,尼基弗鲁斯心中五味杂陈。
  在巴列奥略的军队进入君士坦丁堡后,人们简直把米海尔·巴列奥略看做耶穌的化身,怀抱著一种莫名的信任,篤信米海尔將引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生活。
  这种信任迅速发酵为狂热,人们容不得半句对米海尔·巴列奥略的微词,谁敢出言不逊,立刻便会招致无情的排挤与指责。
  不过,市民领袖也明白狂热从何而来。
  对如今的君士坦丁堡市民而言,罗马皇帝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所以,人们就像是期盼好天气般,期盼著一位好皇帝降临。
  米海尔·巴列奥略不过恰好符合大家的期待而已。
  等到和这位“新君士坦丁”接触久了,大家也该怯魅了。
  然而,明白归明白,目睹眼前景象,尼基弗鲁斯仍不免被触动,那场景蕴含著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所以,他转身离去。
  又穿过几条破败的小巷后,尼基弗鲁斯来到了他的目的地,曾经的威尼斯租界。
  看著眼前一片的红砖亮瓦,尼基弗鲁斯再次理解市民的想法,但是问题是他们必须离开,不然……
  “准备——前进!”
  突然,响亮的命令刺破空气,铁靴踩地的声响传来,然后,他看到了一队铁帽下繫著条状皮帘,锁子甲隨动作发出声响,手持长枪与盾牌的士兵正向前租界里推进。
  “这是怎么回事?”
  尼基弗鲁斯来不及多想,就跑到正在前进的军阵旁,向发號施令的军官质问。
  “是尼基弗鲁斯大人啊。”
  军官起初並未理会,直到瞥见市民领袖的脸庞,才转过身来,苦笑了一下。
  “我们是按照上面的命令,扫除租界里的市民,米海尔大人对这片区域另有它用,尼基弗鲁斯大人,这里的事与您无关,还请您不要干预。”
  说完,军官就留给尼基弗鲁斯后脑勺,继续指挥军队开进租界。
  隨著军队前进,惨叫与哀嚎接踵而至,士兵们摧毁了市民搭建的路障,无情碾了过去。
  市民武装在训练有素的战士面前几乎是一拥而散,唯一几个顽抗的,则在长矛的无情抽打之下狼狈逃离。
  这让尼基弗鲁斯鬆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接下来会上演尼卡式的惨剧,却没想到尼西亚人还是保持著克制。
  但是接著发生的事,就让他的心情没那么好看了。
  士兵衝进房屋,將女人和孩子粗暴拖拽出来,一时间哭喊震天,士兵们却置若罔闻,继续执行著命令,也有一些战士心怀不忍,但接著就在长官与同伴的呵斥中继续驱赶。
  看到这里,尼基弗鲁斯转过身离去,他不愿意再看下去,这是他最不愿意目睹的景象。
  只不过,尼基弗鲁斯的运气並不是很好。
  在掉头离开,往他的街区赶时,市民领袖被一群裤脚满是泥巴的农民堵住。
  这还不是一群一般的农夫,是城外和他关係匪浅的“中间人”,也就是住在色雷斯平原上,同时被罗马与拉丁两方倚重的罗马农夫们。
  他们是来向他求助的。
  “……那些老爷非说俺家的地是拉丁人的,是什么『敌產』,要收走!限期我们一个月滚蛋,这可是我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尼基弗鲁斯,你现在在城里的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了,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可千万要帮帮我们啊!”
  尼基弗鲁斯只能竭力绷紧面庞,不让內心的真实想法流露分毫。
  这群混帐贵族……
  当尼基弗鲁斯终於抵达今晚的宴会地点时,夜色已深。
  虽说是君士坦丁堡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尼基弗鲁斯与朋友们的会餐地点並未选在任何名流匯聚的餐厅。
  而是一家平平无奇的酒馆,一家能够让他们放心吃喝的酒馆。
  “天吶,我得再开一桶葡萄酒!”
  宴饮之声从门缝后传来,这让尼基弗鲁斯心情更加灰暗。
  疲惫的市民领袖推开酒馆厚重的房门,佣兵同盟的四位皆列坐於此,而餐桌之上杯盘狼藉。
  在解放帝都那日的血腥搏杀中,战场上的並肩作战让尼基弗鲁斯与这些佣兵结下了情谊。
  加之同样身处君士坦丁堡的风口浪尖,他们的关係突飞猛进,也拥有不少共同话题。
  於是,就有了今日的宴会。
  只不过,尼基弗鲁斯迟到了。
  流著油、掛著肥膘的烤猪肉正在旁边的烤架上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味道,桌上摆著酒瓶和各色肉食。
  这让尼基弗鲁斯食指大动,甚至心情都没有那么灰暗。
  发出开酒呼喊的是保加利亚人阿森,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毫不夸张的说,他正泡在酒里。
  塞尔维亚人弗拉霍双颊通红,显然饮下的杯中物数量也不少,但他只是坐在角落里面一言不发,不时把桌上的东西送入口中。
  唯有罗斯人瓦西里和突厥人沙鲁坎依然保持著清醒。两人悠閒吃喝著,一副閒庭信步的模样。不过,尼基弗鲁斯敏锐察觉到,沙鲁坎显得更为放鬆,而瓦西里则是在勉力维持著那份从容的平衡。
  “你来得太晚了,罗马朋友,那边两个朋友已经不行了。”
  沙鲁坎用一种说笑话的姿態看著那边两个倒在斯拉夫人,瓦西里则带著笑把酒杯和装满食物的餐盘推向了晚至的市民领袖。
  尼基弗鲁斯抓起烤肉开始大快朵颐,当油脂的香气顺著喉咙流入胃中,市民领袖瞬间感觉各种负面情绪被一扫而空。
  清爽葡萄酒灌入口中,更是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遇到了一些烦心事。”
  这时,他才抬起头,对依旧神智清醒的身前两人说道。
  接著,就將白日所遭遇的种种事件娓娓道来。
  “哈哈,那些市民,我早就说他们要倒霉,威尼斯租界的位置多金贵,怎么可能让一群傻乎乎的刁民占著。”
  沙鲁坎大笑著评价了被清出租界的市民,
  “至於城外的农夫,朋友,你也不看色雷斯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那些好的也早就名有主,那群科穆寧贵族想要在帝都重建產业,最快的方式可不就对这些农民下手,反正现在拉丁人没了,这群人也没有继续保持特权的价值,背后也没有什么靠山,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是啊。”
  把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尼基弗鲁斯回想起白日诉求无门的经歷,反而还被几个贵族侮辱,真是糟糕透了。
  君士坦丁堡內无人愿意主持公道,没人敢得罪那些科穆寧贵族。甚至连他身边的人都反对他继续接触那些农夫——生怕引来报復。
  最终,他只能把进城投奔他的农夫们暂时安置在自己的街区——这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好在尼基弗鲁斯威望足够。
  而且这天他还听到消息,说那群科穆寧贵族强占了市民手中的君士坦丁堡物流业,还杀了好几个试图捍卫权益的市民。
  这和尼基弗鲁斯的社区没有关係,也没有多少利益联繫,但这一切还是让他骨子里感到心寒——他们行动居然那么快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很是低落,虽然他从未对尼西亚军队进城抱有什么期望,拼命本质也是为增加自身价值,但现在他甚至有些怀念拉丁人还在的时光。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拉丁人进来时,父亲会那么高兴了。
  “真是个悲惨的时代,”瓦西里轻轻晃动著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痕跡,“赶走了一拨剥削者,迎来的不过是新的一轮。世界向来如此循环往復。”
  他顿了顿,语气略带自嘲,“不过,在这该死的莫比乌斯之环里,总有人能抓住机会跃升。而我们,成了那幸运的少数。”
  “莫比乌斯之环?那是什么?”突厥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一条在吞自己尾巴的蛇,一条衔尾蛇。”瓦西里呷了一口酒说道。
  “吞自己尾巴的蛇,哈,这可真是有够贴切的。”
  尼基弗鲁斯赞同道,这个形容让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君士坦丁堡的衰落,想到了科穆寧贵族的捲土重来——这可不就是永无止境的衔尾蛇吗?
  “那你们呢,”市民首领將话题转向眼前两人,“你们这些收復了君士坦丁堡的大英雄们情况又如何呢?”
  不过,他接著就注意到两人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得意,却又掺杂著別的东西。
  “一堆人想要给我塞女儿,只是我终究是草原上的雄鹰一样的汉子,不可能那么快被拴住的。”
  沙鲁坎大大咧咧的说道,整个人也躺在了靠垫上,“不过已经醉倒的两个似乎真开始挑上了,都挑得迷了眼睛呢。”
  尼基弗鲁斯顺著望去,弗拉霍已趴在桌上沉沉入睡,阿森则泡在酒气里鼾声如雷。
  他不动声色摇了摇头,这两位……只能说运气够好,遇上了沙鲁坎和瓦西里这样的伙伴。
  “米海尔许诺给我们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瓦西里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说要在仪式上给予我们应得的封赏。可这仪式究竟何时举行?到现在也没个准信。”
  尼基弗鲁斯心中微微一动。明明只需安心等待封赏即可,为何如此急切?不过他並未深究,许多事刨根问底並无意义。
  “话说,那位伊戈尔呢?此前不是说他今晚也要来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尼基弗鲁斯提起了那位瓦兰吉队长,他打听到的消息里这位很快就会成为被认可的瓦兰吉队长,他很重视与这支未来必然常驻帝都的佣兵队建立联繫。
  “伊戈尔被人找麻烦了。”瓦西里摇摇头,“有个混帐贵族卡住了瓦兰吉们的晋升,似乎对他的队伍有什么想法,他正记著想办法应对呢,没心情来参加的宴会。”
  “那个贵族叫什么名字?”尼基弗鲁斯眉眼一跳。
  “阿莱克修斯·斯特拉特戈普洛斯。”瓦西里说出了一个极其拗口的名字,“別看这人的姓氏,实际上他是顶替姓氏的寒族,只是上岸之后就和米海尔混在一起了,这人还是个米海尔挺重视的將领。”
  提到伊戈尔的困扰时,瓦西里也满面的不爽,看来他们之间的关係的確很亲密,那么下次再找个机会结交吧,尼基弗鲁斯想到。
  至於那个名字拗口的贵族的打算,尼基弗鲁斯认为那人不太可能成功——佣兵可不像民眾那么好欺负。
  “喝酒!喝酒!”
  阿森突然猛然站起,醉醺醺的高喊。这一嗓子,惊得弗拉霍也弹跳起来,茫然四顾。
  “喝吧喝吧,咱们继续喝。”沙鲁坎举起酒杯,“阿森,还不快来和尼基弗鲁斯喝几杯,他可是总算来了。”
  “哈哈,尼基弗鲁斯,你小子躲得真是有够久的,来,喝!”
  就这样,一杯接著一杯的拼酒再次开始。
  而在酒精的作用下,尼基弗鲁斯突然感觉非常舒服,整个人心中满是一种莫名的喜悦。
  他知道,这是酒精在作用了。
  这样也挺好,尼基弗鲁斯想到,今晚就好好放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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