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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进入帝都的钥匙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那些人马俱甲的具装骑士们,此刻已经尽数倒在地上。
  战死者的鲜血不断匯集,最终形成了一条战场上从不缺席的血腥之河。
  库曼人正在战场上收拾战利品,牧民们踩著血泊在尸堆间穿梭,人群里不时爆发出欢呼。
  对贫苦的牧民来说,眼前剥下的甲冑,是战场上安身立命的关键,也足以作为传家之宝的物品。
  而最要命的时刻,也可以用它换来让家庭与牧群度过寒冬的粮食。
  三位佣兵首领的部下们也很高兴,作为亲信,他们洗刷了首领的耻辱,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加荣耀。
  在另一边,无比的畅快正流淌在瓦西里內心,自来到南方以来,这是他最快乐的一天,没有之一。
  一直压抑的情绪在袭杀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释放,让他身心愉悦。
  阿森与弗拉霍亦是如此,不过弗拉霍情绪里很快多了恐惧。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瓦西里,这……”弗拉霍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纠结,纠结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要做的是往前看。”
  瓦西里很不高兴的瞪了一眼塞尔维亚人,他已经在尽力不去想眼前之事代表什么。
  不过,这不代表他要逃避事实。
  重要的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被瓦西里抢过话头的弗拉霍脸色一阵苍白,但也没有说什么,他没有什么可以责怪瓦西里的。
  领导权已经交给了瓦西里,既然如此,那就得老老实实服从,以及承受代价——他自己也明白这点。
  这样想著的瓦西里看向了沙鲁坎,库曼人正被他的亲族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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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库曼人肯定知道很多信息,瓦西里想著,得儘可能从他那里掏出来一些。
  瓦西里策马走近,阿森与弗拉霍也连忙跟在其后。
  阿森脸上满是慌张,此前听到弗拉霍的话语,也颇是六神无主。
  只不过和弗拉霍一样,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所以就下意识跟上有主见的瓦西里。
  隨著走进,瓦西里发现沙鲁坎正在对穿著肥大灯笼裤的库曼人分发沉甸甸的皮袋,袋里不时发出的清脆响动。
  看著这个库曼人,瓦西里想到他为军法官说好话的场景,他是怎么无法把討好上级的諂媚佣兵,和这个围杀世族子弟的库曼首领联繫起来。
  瓦西里走近时,沙鲁坎刚好分发完手里的东西。
  “朋友,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很爽快吧。”
  沙鲁坎咧开嘴,镶嵌的金牙在阳光下闪过,“要不要去见见贵客,收拾收拾那些贵族子弟,他们可都在那里呢。得抓紧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沙鲁坎挥手让身边眾人散开,接著指向了一个方向。
  只见俘虏们已经被剥去了衣甲,这些曾经穿著华丽甲冑,披金戴银的世族子弟,现在正蜷缩在泥地里,其中几个少年脸上还沾著乾涸的泪痕。
  看著他们,瓦西里脑海里回忆起这群傢伙趾高气扬的场景,而注意到他的注视,那些曾不可一世的瞳孔里只剩恐惧。
  这不过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瓦西里感到愤怒烟消云散。
  而且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眼前的人。
  “你到底是为谁办事的?杀这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嘖,我不是说了嘛,朋友,僱主的姓名不方便透露的。”
  在回答瓦西里前,沙鲁坎摩挲著匕首柄,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声嗤笑。
  他的態度很明显。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我打算跟著我的族人一起去北方,他们要回去,我正好跟著他们回去。”
  沙鲁坎一副悠閒的样子,显然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但是对瓦西里三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可没有这些准备,甚至他们的主力都还在尼西亚军营里!
  “那你还让我们跟著你!”
  弗拉霍慌张中带著愤怒的话语响起,他一直压抑的情况在此刻终於宣泄。
  “不要那么激动,朋友,我也没有强迫你们的嘛。”
  沙鲁坎这带著浓厚库曼腔调的回答让瓦西里都有些恼火,那时他的威胁姿態那么明显,而且后面出现的库曼骑兵,更是证明这傢伙有把威胁变成事实的能力。
  他们要是不答应,也得躺在地上了。
  不过,这现在不重要。
  破局,这怎么破局,瓦西里询问著自己,突然,他抬头看向被绑在那边的世族子弟,他突然想起来到这里的最根本目的——找出那群二世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一件可以让他们成为这个国度大人物的大事。”
  商人巴西尔的话迴荡在脑海,这群二世祖到底想要什么呢?居然让他们从安乐窝里跑出来,冒了那么大风险来到这里。
  “瓦西里,我们赶快回营带人跑吧。”
  阿森这时对瓦西里说道,他满脸都是焦急,但是罗斯王子只是挥挥手,表示了否定。
  “不,我的战友们。”瓦西里说道,“现在若是跑了,隨便来个罗马官员都可以把我们抓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个问题来自弗拉霍,而一直一副悠閒姿態的沙鲁坎也看向了瓦西里,等待他能说出来什么。
  “我们得先搞清楚,那群傢伙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潮湿的草屑黏在伊萨克·布拉纳斯的脸颊上,这让他想起三天经过一个村庄时两侧民眾拋洒的瓣,还有自己回以银幣时他们面上的欢腾。
  当时他骑在安纳托利亚战马上,而现在,生锈的镣銬仿佛正啃噬著他被尿液浸透的丝绸衬裤。
  他感到自己很倒霉。
  他的伟大事业刚刚开始,却就遇上了扑面而来的巨大转折,连自己也落入这被俘——还是被一群骚臭的库曼人俘虏——的困境之中。
  上帝,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伊萨克在心中咆哮,若不是身处被绑缚的困境,他怕是要拔出武器到处乱挥,以宣泄內心的愤怒。
  废物,都是废物,他找来那些人是废物,穿著那么好的盔甲,却被一群佣兵打得屁滚尿流;他的那些战友也是废物,平时吹嘘著自己如何勇猛,结果真正上了战场却表现得宛如垃圾;还有他的家族,那也是废物,父亲为什么就看不到他的能力,为什么就那样隨意划定了他的未来?
  伊萨克看著昨日被他侮辱的佣兵向他走来,下意识的,愤怒如同退潮时的海水退去,转而变成了恐惧和害怕。
  然后伊萨克就感到诧异,他是什么人?他是布拉纳斯家族的三子,是科穆寧贵族的一员,他的血脉可以追溯到高贵的科穆寧诸帝身上!
  而现在,他却在害怕一群低贱的僱佣兵?
  伊萨克下定了决心,接下来无论低贱之人要做什么,他都会以贵族的姿態来面对,让这些野蛮人知道,他和他们有著骨子上的差距。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看那副骄傲如同雄鸡的样子,还以为至少掰断一根两根手指,结果才撬开指甲一点点,他就全招了。”
  阿森的快乐溢於言表,“看著那副样子,我都感觉我的仇已经报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阿森的发言使得被绑在一旁的伊萨克·布拉纳斯把脑袋低得更低,他了那么多时做心理准备,结果当凶神恶煞的佣兵来到眼前,心理防线便已经被突破。
  而当阿森夹在他指甲上的钳子稍微用力,这个科穆寧贵胄就像是倒豆子般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伊萨克曾经见过许多人在酷刑下哀嚎的场面,那时他觉得下等人就是下等人,要是换成他们,绝不可能如此。
  他们就是死,也是硬著脖子体面的去死。
  但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和那些人並没有什么区別,甚至还不如那些人。
  他强迫自己昂起头颅,却在对方刀剑倒影里瞥见自己涕泪横流的丑態。
  这让伊萨克羞愧难当,而且其他世族子弟一直在看著他。
  那视线让他明白,重获自由之后,他不再可能指挥这群人。
  所以,他就发誓重获自由之后,一定要让面前之人付出代价。
  而在对面,瓦西里四人则在看著一张羊皮纸,罗斯王子的脑海里则回味著刚刚收到的信息。
  其实越是靠近君士坦丁堡,瓦西里內心对世族子弟们目標的猜测就越是清晰,但是当猜测被证实,瓦西里还是有些惊愕。
  “居然真的是君士坦丁堡……”
  瓦西里喃喃道。
  这群世族子弟的目標,正是陷於拉丁人之手的“眾城之女皇”,而他们敢於夺城的关键,则是瓦西里手中这张羊皮纸。
  寄来这封信的是墙后信君士坦丁堡市民首领,他们通过“中间人”的渠道,把这封信给送了出去。
  市民表示,他们控制著一道可以进入城市密道,也组织了人手,但是武力还是较为缺乏,所以需要外部力量帮助,以驱逐拉丁人,夺回他们的城市。
  这下,瓦西里对二世祖们的种种行为了解,原来对待他们那种態度,是为了把他们赶走。
  突然,瓦西里感觉有些荒谬,狄奥多西城墙的强大他曾亲眼所见,巍峨的三重壁垒仿佛不可跨越,而越过它的诀窍,居然就正被自己握在手中。
  想著这里,瓦西里面带轻蔑的看向了被俘者,他们自以为正確的举措,却让其陷入了现在的困境。
  突然,瓦西里內心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他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知道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甚至是藉此一步登天,获得一直所求之物。
  但是,一想到那个选择,他也有些恐惧,甚至手臂都开始出现微不可查的颤抖——那是赌徒在下注时的战慄。
  来自罗斯的流亡者乾咽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仿佛把犹豫和惶恐吞了下去。
  然后,他的眼神坚毅了起来。
  瓦西里明白,唯有比眼前所有人更相信接下来的话语,他才能说服其他人。
  “阿森、弗拉霍,还有沙鲁坎,我们不用去想怎么跑,眼前这正是绝佳的机会,我们將会把握住这群世族子弟没有把握住的机会。我的战友们,想想吧,打开君士坦丁堡的钥匙就在我们手中。”
  瓦西里的脸上满是亢奋的神色,好似他已经看到功成名就的场景。
  “那是正统信仰的都城,是伟大的千年帝都,它已经落在了拉丁人之手半个世纪,我们將会解放它!想想拿下它可以获得多少荣耀吧,我们的名声將会传遍整个正教世界,我们將会成为所有信仰正信者的英雄。”
  说著说著,罗斯王子內心被激动充斥。
  这正是他自从南下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目標。
  而且,他做下南下的决定时,不正是为了君士坦丁堡而来吗?
  但这些年屈居人下的经歷,使得他渐渐遗忘了那个目標,而现在他想起来了。
  “在我们成为正教世界的英雄后,米海尔还能轻易杀了我们吗?几个紈絝子弟能够和我们相提並论吗?这还是消息泄露的情况下,若是消息没有泄露,我们將会获得多么崇高的地位和荣耀?我们將会达成什么样的成就?那时即便事发罗马人能轻易做什么吗?”
  “要是选择就此逃跑,正如我刚才所说,隨便来个官吏都可以抓住我们,砍掉我们的脑袋,你们难道就想这样吗?”
  王子说话的同时,观察眼前几人的反应:
  阿森很是意动,几乎要对瓦西里欢呼,弗拉霍看起来有些按耐不住,但还在在努力控制自己。
  至於沙鲁坎,他不知道在想著什么,脸上只是带著一种神秘的微笑。
  “这的確是个好机会……但我们需要更多兵力,手上这些人肯定不够……而且,我们现在怎么处理眼前这件事,怎么瞒住这场杀戮?”
  弗拉霍每说一句话就迟疑一会儿,显然他一直都在思索,都在迟疑,但明显被瓦西里的话语触动,已经认可了王子拋出来的观点。
  “我们三这次带来的都是亲信,我想他们的嘴大家都可以放心。不过,沙鲁坎,你是什么態度?你是要走,还是要加入我们?如果加入的话,你的人怎么处理?”
  瓦西里没有再和那两人说什么,靠近了沙鲁坎。
  在眼前三人中,瓦西里担心的只有这个库曼首领,他的態度……实在是难以捉摸。
  所以,他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
  库曼人的主力距这里有些距离,瓦西里看向收刮战利品的游牧民,杀掉这傢伙之后就马上跑,他们运气好点应该可以顺利跑回去的。
  然后,就在罗马人那里把一切都丟在眼前之人头上,三个人的说服力怎么都碾压了库曼人,接著再去执行自己的计划。
  “朋友,你的反应挺快的,也挺会抓机会的,也说动了我。”
  沙鲁坎笑了,笑得很是高兴,“这是个好机会,我入伙。”
  “至於保密,你们不用担心,这里的部落都是给拉丁人做事的,所以我才拉来他们,罗马人不会留下这群打著拉丁印记的傢伙,而他们临走杀群罗马贵族为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甚至这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杀得到底是谁,几个知道的人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而我的人,我带到这里的都是亲信,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消息从来都没有泄露。朋友,放心,你的后面我在呢。”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瓦西里伸出手,但是他心中想得是,现在也只能相信此人了。
  “当然了,朋友。”沙鲁坎毫不犹豫握住了它。
  瓦西里看著沙鲁坎那张面带笑容的脸庞,產生了恐惧的情绪,不过面上没有展现出来。
  若是允许,他绝不会和眼前的人合作,这就是一条毒蛇——但好在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毒蛇。
  然后,达成共识的四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那群世族子弟。
  接下来,就是“处理”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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