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王的软肋

  三天后,武英殿。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墨香和熬夜后的疲惫气息。
  茹太素和沈溍两个人,眼窝深陷,眼珠子布满血丝,但精神却亢奋得像喝了十斤假酒。
  他们手里,共同捧著一本厚厚的奏章,像是捧著自家的祖宗牌位。
  “陛下,太子殿下!”
  茹太素的声音沙哑,却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监国殿下『开中法』之详尽条陈,臣等协同內阁大学士李善长、胡惟庸等,已然擬定!”
  朱標快步上前,接过奏章,翻开细看。
  他的脸上,很快也浮现出与茹太素同款的震惊和狂喜。
  这哪里是条陈,这简直是一部法典!
  从粮草的品级划分,到仓储的验收標准;从盐引的防偽印记,到跨区域贩售的惩处条例……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
  每一个细节,都透著一股子要把事情办到极致的狠劲。
  “父皇!”
  朱標將奏章呈给朱元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茹尚书他们,將宸儿的……將监国殿下的意思,都吃透了!”
  “此法一出,大明国库,三年之內,必將充盈!”
  朱元璋接过奏章,只扫了一眼,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信得过茹太素这帮人的办事能力,只要给他们指对了方向,他们就能把路给你修到天上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怀里那个正专心致志啃著自己大脚趾的孙子身上。
  【嗯,不戳不戳,这帮工具人执行力还是可以的。】
  【总算不用我这个当老板的,手把手教ppt怎么做了。】
  朱宸换了个脚趾继续啃,心里盘算著。
  【开中法解决了军餉和財政危机,只是给大明朝这辆破车换了个新轮胎。】
  【可这发动机还是老的啊。】
  【真正的油老虎,是那帮盘踞在乡间,不纳税、不纳粮,还兼併土地的士绅地主。】
  【那才是大明的癌症,得下猛药才行。】
  朱元璋看著大孙吧唧嘴的样子,以为他是饿了,赶紧吩咐太监去准备奶娘。
  “传咱的旨意!”
  他抱著朱宸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吼道。
  “此『开中法』,即刻以监国之名,昭告天下!”
  “著户部、工部、兵部三部会同办理,若有差池,三部尚书,提头来见!”
  “遵旨!”
  茹太素和沈溍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喊得比谁都响。
  ……
  圣旨一下,整个应天府都炸了锅。
  布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识字的老秀才,被眾人推到最前面,扯著嗓子逐字逐句地念著布告上的內容。
  “……兹有监国殿下,天授神权,悯我边关將士之苦,忧我大明国库之虚,特颁『开中法』……”
  “……凡我大明商贾,运粮一石至九边军镇,经官府验看,按市价折银……”
  “……凭此银两,可於官府换购盐引,持引可至两淮支盐,销往各地……”
  人群里,一片譁然。
  “啥意思?让咱们商人自己把粮食运到边关去?”
  “那不是要了老命了?路上兵荒马乱的,还有土匪呢!”
  “换那什么盐引?能当饭吃吗?朝廷的宝钞都快成废纸了,谁信他这个?”
  大部分小商小贩,都是一脸的疑虑和畏惧。
  然而,人群外围,几个衣著不凡,一看就是大商號管事的人,却是两眼放光。
  他们挤出人群,飞也似的往自家府邸跑去。
  主家,沈万三,正在后园悠閒地餵著锦鲤。
  管家连滚带爬地衝进来,將布告上的內容一说。
  沈万三抓起鱼食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瞭然。
  “去。”
  “把库里所有的粮食都清点出来。”
  “再传我的话,去江南各大粮行,不计代价,给我收粮!”
  “告诉他们,有多少,我沈万三要多少!”
  管家懵了:“老爷,这……这是要倾家荡產啊!万一朝廷这法子是假的……”
  “蠢货!”
  沈万三一脚踹了过去。
  “这是假不假的问题吗?”
  “这是站队的问题!”
  “监国殿下,一个婴儿,能想出这种经天纬地之策?”
  “这背后是陛下的意志!陛下要用我们商人这把刀,去砍断大明的穷根!”
  “我们现在不是在运粮,我们是在给陛下纳投名状!”
  “这泼天的富贵,別人不敢接,我沈万三,接了!”
  ……
  商人们闻风而动,整个大明的粮食市场,一夜之间暗流涌动。
  但朝堂之上,新的风波,又起。
  文华殿內。
  几个白髮苍苍的老臣,跪在地上,为首的,是礼部尚书任昂。
  他的態度,比当初的刘观还要恭敬,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刘观还要诛心。
  “陛下,太子殿下。”
  任昂磕了个头,缓缓说道:“开中法,利国利民,臣等,並无异议。”
  朱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老傢伙后面肯定有个“但是”。
  果然。
  “但是,”任昂抬起头,一脸的忧国忧民,“此法,將商贾之利,置於国策之首,恐有动摇国本之忧啊!”
  “自古圣贤教诲,士农工商,贵贱有序。商人逐利,乃其天性。若朝廷公然鼓励商贾,长此以往,天下百姓皆弃农从商,田地荒芜,人心浮躁,岂非自毁长城?”
  “此乃以商乱政,非国家之福也!”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引经据典。
  殿內不少文官,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朱標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跟这帮文官打交道,最头疼的不是解决实际问题,而是这种意识形態的斗爭。
  你跟他谈钱,他跟你谈道德。
  你跟他谈吃饭,他跟你谈祖宗。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又是这套之乎者也的狗屁理论!
  他刚要发作,却感觉怀里的小傢伙动了动。
  朱宸被这帮老头子嗡嗡嗡的念经声吵醒了,很不爽。
  【烦死了,苍蝇一样。】
  【不就是想抢话语权吗?】
  【不就是怕商人地位高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就不香了吗?】
  【理论武器是吧?来啊,互相伤害啊!】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
  “农……国之本……”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脖子都像上了发条一样,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监国殿下,又开口了!
  任昂心里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宸喘了口气,继续他的“神諭”。
  “商……国之器……”
  农为本,商为器?
  朱標和朱元璋父子俩,眼睛同时一亮!
  这个提法,新鲜!
  朱宸看著那帮老臣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拋出了最后的王炸。
  “本固……则邦寧。”
  “器利……则国强!”
  “无本……不立。无器……不兴!”
  轰!
  这几句话,如黄钟大吕,在文华殿內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什么叫经天纬地?
  这才叫经天纬地!
  它没有否定农业的根本地位,反而將其抬到了“邦寧”的最高度!
  但同时,它又赋予了商业前所未有的重要性——强国之利器!
  固本,是为了国家安定。
  利器,是为了国家强盛!
  安定和强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任昂那套“以商乱政”的理论,在这十六个字面前,简直就像三岁小儿的涂鸦,被衬托得幼稚可笑,不堪一击!
  “妙!妙啊!”
  朱標再也忍不住,一拍大腿,激动地走上前。
  “父皇!儿臣明白了!”
  “宸儿的意思是,农为本,商为用!我们不是要弃农从商,而是要以商强农,以商富国!”
  “农本商用,国富民强!”
  他將朱宸的话,总结成了八个字,念出来只觉得盪气迴肠。
  朱元璋抱著怀里的大孙,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任昂面前,蹲下身子,学著之前对刘观的样子。
  “任爱卿,你听见了?”
  “咱大孙说了,『农本商用,国富民强』。”
  “你觉得,这个道理,够不够硬?”
  任昂浑身筛糠似的抖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传旨!”
  朱元璋站起身,声音响彻大殿。
  “將『农本商用,国富民强』八个字,刻在文华殿的牌匾上!”
  “从今往后,这就是我大明的国策!”
  “谁再敢拿什么『士农工商』的陈词滥调来非议国政,”
  他顿了顿,森然一笑。
  “咱就让他,去跟孔夫子当面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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