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富贵险中求

  茹太素和沈溍还跪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被一百口大钟同时敲了一遍。
  开中法!
  监国殿下金口玉言,道出的这三个字,仿佛给漆黑的屋子豁开了一扇天窗,光芒万丈。
  可激动过后,冷静下来,茹太素这位户部尚书的职业病就犯了。
  这法子是神来之笔,可魔鬼藏在细节里啊。
  他壮著胆子,抬起头,脸上既有狂喜,又有忐忑。
  “陛……陛下,监国殿下此法,乃不世之功!只是……这具体章程,还请殿下示下。”
  “譬如,商人运粮到边关,这一石粮,能换多少盐?这盐引,又该是何种样式?去何处支盐?销往何地?”
  他这一问,朱標也紧张起来,连忙看向父皇怀里的儿子。
  是啊,一个天才的想法,要落地,需要无数个繁琐的细则去支撑。
  宸儿他……还能懂这些?
  朱元璋也低头看著怀里的大孙。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面上却稳如老狗,一副“咱大孙无所不知”的表情。
  朱宸正被老爷子抱得有点犯困,听到有人提问,强打起精神。
  【问得好,就怕你们这帮工具人不动脑子。】
  【这开中法的坑可不少,要是不说清楚,回头让下面的人念歪了经,好事都得办成坏事。】
  他咂了咂嘴,像是品味刚才的肉汤,然后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粮……分……三等……”
  茹太素一愣,赶紧竖起耳朵。
  “边镇……设仓……验粮……”
  “按……市价……折银……”
  “以银……购引……”
  “一引……百斤……”
  “两淮……支盐……”
  “禁……私售……”
  “违者……斩!”
  断断续续的几个词,从一个奶娃娃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道道清晰无比的旨意,锤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茹太素和沈溍,两个人,彻底傻了。
  这……这哪里是一个想法?
  这他娘的是一整套已经设计到每一个毛孔的完美方略啊!
  先不定死粮食和盐引的兑换比例,而是把粮食折算成银子,再用银子去买盐引!
  这就避免了奸商用劣质粮食充数,也避免了因为粮价波动导致朝廷亏损!
  高!实在是高!
  在边镇设立粮仓,就地验收,就地发引,省去了多少转运的麻烦和损耗?
  指定在两淮地区支盐,又牢牢把控住了全国最重要的盐產地!
  最后那个“违者斩”,更是带著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
  “神……神人……真乃神人也……”
  茹太素已经语无伦次了,他看著朱宸,就像在看一尊行走的神祇。
  他现在觉得,別说监国了,陛下要是明天就禪位给皇长孙,他都觉得理所应当!
  朱標反应最快,他已经顾不上震惊,一个箭步衝到旁边的桌案前,抓起笔,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纸上记录。
  他一边写,一边补充,將朱宸的“神諭”翻译成可以执行的政令。
  “父皇,儿臣明白了!”
  朱標的脸上泛著兴奋的红光。
  “宸儿的意思是,我们不直接以粮换盐,而是引入『银』作为中间媒介!”
  “商人们將粮食运至九边,由朝廷验收入库,按当地市价折算成银两,记入商人的户头。”
  “商人们再用这笔银子,向朝廷购买盐引。盐引的价格,由我们户部来定!”
  “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全在我们手里!我们既得了粮食,又赚了银子,还盘活了盐政!”
  朱標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看著纸上刚刚记录下来的条条框框,只觉得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朱元璋看著这一幕,眼眶竟有些湿润。
  一个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一个是他视若珍宝的孙子。
  此刻,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奋笔疾书,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此生,夫復何求?
  “好!”
  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
  “就这么办!”
  他指著茹太素和沈溍:“你们两个,马上滚去內阁,跟李善长他们一起,把监国殿下的这个『开中法』,给咱写成最详细的条陈!”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错!”
  “三天之內,咱要看到一份能直接发往全国的完美政令!”
  “要是办砸了,你们俩,就跟那个刘观作伴去吧!”
  “遵旨!臣等遵旨!”
  茹太素和沈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
  消息,比风传得还快。
  皇帝抱孙临朝,立不满周岁的婴儿为监国。
  御史死諫,被当朝廷杖,生死不知。
  监国殿下“神諭”,道出“开中法”,解三百万两亏空之危。
  这一件件,一桩桩,隨便拿出来一个,都足以让整个应天府的茶馆说书先生讲上三天三夜。
  此刻,应天府最大的一家酒楼“得月楼”的雅间里,一群穿著綾罗绸缎的商人,正围坐一桌,气氛凝重。
  这些人,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商人,有来自山西的票號东家,也有来自徽州的盐商巨贾。
  一个身材矮胖,手指上戴著个硕大翡翠扳指的商人,將一杯酒狠狠地摜在桌上。
  “荒唐!简直是荒唐!”
  “让咱们把粮食辛辛苦苦运到边关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那得死多少人?亏多少运费?”
  “就为了换几张破纸?谁知道那玩意儿明天还算不算数?”
  “我看那朱皇帝,是想钱想疯了,变著法儿地坑咱们的钱!”
  他这话,立刻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是啊,朝廷的信誉,可不怎么样。当年的宝钞,现在都快成废纸了。”
  “跟官家打交道,向来是与虎谋皮,小心连骨头都给吞了。”
  然而,坐在主位的一个中年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慢悠悠地转著手里的茶杯。
  此人名叫沈万三,乃是江南首富,富可敌国。
  见他不出声,眾人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沈公,您怎么看?”
  沈万三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我看,这是泼天的富贵,就看你们,敢不敢伸手去接了。”
  眾人皆是一愣。
  沈万三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边关缺粮,军心不稳,这是朝廷的死穴。我们帮朝廷解决了这个死穴,这是多大的人情?以后,我们商人的地位,还会是『士农工商』的最末等吗?”
  “第二,盐引。你们以为那只是一张纸?错!那是官盐的专卖权!是以前只有那些国公侯爷,皇亲国戚才能染指的禁臠!现在,朝廷把它拿出来,给了我们,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利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沈万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以为,这『开中法』,是谁想出来的?”
  “是当今监国!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你们信吗?”
  雅间里,一片死寂。
  沈万三冷笑一声:“我反正不信。这背后,必然是那位陛下,借著『神童降世』的名义,要推行新政!”
  “这是一场豪赌!陛下在赌大明的国运,我们商人,跟还是不跟?”
  “跟了,贏了,我们就是从龙之臣,未来的富贵,不可限量!”
  “若是不跟……呵呵,你们想想那个被拖出去打死的御史大夫吧。”
  一番话,说得眾人冷汗直流。
  是啊,皇帝的意志,谁敢违逆?
  更何况,这意志背后,还藏著无法想像的巨大財富。
  风险和机遇,从来都是並存的。
  矮胖商人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一咬牙:“干了!”
  “沈公说得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就回家筹集粮食,第一批,我王某人包了!”
  “我也干!”
  “算我一个!”
  一时间,雅间里的气氛,从凝重,变成了狂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宸,此刻正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打了个哈欠。
  【开中法只是开胃菜而已。】
  【动了盐商的利益,接下来就该动士绅的地了。】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嘖嘖,想想都刺激。】
  【这大明王朝,从我朱宸监国开始,註定要走上一条谁也想像不到的道路了。】
  他翻了个身,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地。
  【老爷子,老爹,你们可得顶住啊,我这辆高速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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