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叩闕(中)

  李炎心头剧震,仇士良的狠毒远超想像!这计策一旦施行,必將激起士林滔天巨浪,自己这个皇帝立刻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公敌!与宦官勾结、打压士子的污名將永远洗刷不掉!
  李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震惊和不忍之色:
  “这仇公此议,是否过於严厉了?
  革除学籍,永绝功名之路,他们十年寒窗,所求不过一朝金榜题名。
  若因一时激愤,便断送一生前程朕於心何忍?恐亦非圣朝教化育才之道啊!”
  李炎的声音带著仁君的犹豫与挣扎。
  仇士良心中暗忖:果然,陛下还是太过仁厚!对这些不知死活的狂生,岂能心慈手软?
  仇士良正要再劝。
  李炎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目光决然:
  “罢!既是国子监生叩闕,所求无非是正朝纲、清君侧!
  朕身正不怕影斜,朝中更无奸臣,都是忠臣,朕何惧与士子直面?
  与其行此绝人功名之酷烈手段,徒惹物议,不若朕亲自去见一见他们!听听他们到底有何肺腑之言!是非曲直,当眾论个明白!”
  “陛下!万万不可!”仇士良脸色一变,立刻劝阻到:
  “此辈狂生,目无君父,聚眾闹事,其心叵测!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履险地?若被其衝撞,或言语挟制,朝廷威仪何在?老奴身为神策军中尉,护卫宫禁,绝不能坐视陛下涉险!”
  “仇公忠心,朕知之甚深。”李炎摆手,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士子乃国家元气,其心可悯,其情或有可原。
  朕身为天子,亦是天下士子君父。
  彼辈叩闕,无论缘由为何,所求不过一见天顏,一陈胸臆。
  若朕避而不见,任由军卒弹压,或如仇公所议严惩,任由处置,岂非坐实了君侧不明之讥?
  坐实了堵塞言路、不恤士心之名,日后史笔如铁,又当如何书写今日?
  何况,仇公也说了,春闈在即,若处置过苛,断了数百士子前程,恐激更大变!不若由朕亲往,示之以诚,晓之以理。
  朕意已决!摆驾丹凤门!朕要亲聆士子之諫!至於护卫周全之事。”
  李炎看向仇士良,眼神带著信任说到:
  “便有劳仇公亲自安排!务必万无一失!”
  李炎最后一句,既是安抚,也是將护卫责任牢牢压在仇士良肩上——若皇帝在神策军护卫下出事,他仇士良第一个脱不了干係!
  仇士良看著李炎那看似衝动实则拿捏住要害的眼神,紫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
  仇士良心中思索:强行阻拦,显得自己心虚,且新君抬出了史笔、君父、士心这些大帽子,更將神策军的护卫能力摆上了台面。
  他仇士良若再强行阻拦,就是神策军无能了。
  尤其那句堵塞言路的帽子,更是诛心!
  新君已当眾表態,若再强阻,恐失“忠臣”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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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罢,有自己亲自坐镇,量那些书生也翻不起大浪!
  “陛下圣虑深远,老奴愚钝。”仇士良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说到:
  “老奴遵旨!即刻调遣最精锐的神策军甲士,护卫陛下前往丹凤门!若那些狂徒敢有半分不敬,老奴定叫其血溅五步!”
  很快,沉重的宫门次第开启。李炎身著常服(未穿冕服以示亲和),在仇士良、鱼弘志(闻讯亦紧急赶来)及数百名盔明甲亮、刀枪出鞘的神策军铁甲卫士的严密簇拥下,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缓缓行至丹凤门高大的门楼之上。
  寒风凛冽,吹动李炎的衣袂。他向下望去。
  只见丹凤门前宽阔的广场上,黑压压跪伏著一片青色的人潮!
  数百名国子监生,身著统一的青衿(监生服色),在猎猎寒风中跪得笔直!他们高举著用白麻布书写的奏疏,如同一片白色的森林。
  为首几人,正是崔琰、程武、王衍等昨日在明伦堂慷慨激昂的学子。
  他们脸上带著冻出的青紫,嘴唇发紫,但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悲愤、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清君侧,正朝纲!、黜阉竖,召贤相!、復古礼,安天下!的口號声虽因寒冷和疲惫显得有些断续,却依旧带著震撼人心的力量。
  京兆尹杨虞卿、金吾卫大將军及各部主官带著大批衙役、军卒,紧张地在外围维持秩序,形成一道人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当那象徵著至高皇权的明黄伞盖出现在高大的丹凤门城楼之上时,广场上的喧囂骤然一滯。
  李炎的身影出现在城垛之后,寒风捲起他的袍袖,猎猎作响。
  仇士良和鱼弘志侍立在李炎身后半步,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仇士良,眼中杀机涌动,手指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或是下面有丝毫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让神策军挥下屠刀!
  “陛下——!”
  监生们看到皇帝亲临,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呼喊声再次响起,带著委屈、愤懣和最后的期望。
  李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因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扈从安静,然后向前一步,靠近女墙垛口,俯视著下方那片青色的、燃烧著愤怒与期待的海洋。
  只是静静地俯视著,帝王的沉默,带著无形的威压,让下方喧沸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
  数百双眼睛,带著紧张、期盼、怀疑,齐刷刷地聚焦在门楼之上那道年轻的身影。
  终於,李炎开口了,他没有用愤怒的斥责,也没有虚偽的安抚,声音透过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监生的耳中,带著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穿透力:
  “朕,在此!”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同定海神针,让躁动的广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朕听到了你们的呼喊,看到了你们的奏疏,也看到了你们脸上的冻伤!”
  李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一丝真切的痛心说到:
  “尔等皆为国子俊才,朝廷未来栋樑!本应於太学寒窗苦读,明经义,养浩然之气!
  如今却不顾严寒,跪伏宫门,以青衿之躯,叩闕上书!此情此景,朕……心甚痛之!”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指责,没有威胁,只有痛心和惋惜。
  下方不少监生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的戾气似乎被触动了一丝。
  李炎接著又说到:
  “然聚眾宫闕,喧囂犯禁!此乃大不敬!按律,当严惩不贷!”
  李炎话锋突然又一转,语气中带著一丝帝王的宽容之意又说到:
  “朕知尔等心繫社稷,情切朝纲,姑念尔等年少气盛,或为忠义所激,今日朕破例,准尔等推举三五代表,近前答话!
  朕倒要听听,这朝纲如何不正?君侧如何不清?朕又是如何不恤民情、不遵古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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