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血色封赏

  李炎的目光扫过御阶下侍立的仇士良与鱼弘志,朗声道:
  “左神策军中尉、右领军卫大將军、內侍监、左街功德使仇士良!”
  仇士良立刻出列,深深跪拜,紫袍铺展於金砖之上。
  “卿忠贯日月,功高社稷!拥立定策,擎天保驾!特进封——楚国公!食邑三千户!加实封五百户!赐推忠翊圣保国功臣號!晋封驃骑大將军,仍总领神策左军、左街功德使!”
  封赏之重,远超常制,国公、实封、功臣號,几乎將人臣的荣耀推向极致。
  “臣!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仇士良的声音洪亮,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自矜,叩首再拜。
  殿內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嘆与吸气声。
  “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李炎的声音继续响起。
  鱼弘志肥胖的身躯立刻挪出,同样大礼参拜。
  “卿翊赞大功,勋劳卓著!封——韩国公!食邑二千户!加实封三百户!仍领右神策军事!”
  爵位虽同为国公,但食邑、实封皆逊於仇士良,更无“功臣”殊荣。
  鱼弘志叩首谢恩:“臣谢陛下隆恩!”声音依旧洪亮,但那张堆满笑容的胖脸上,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阴霾。
  鱼弘志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意气风发的仇士良,旋即垂下。
  封赏的余音尚未散去,李炎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河裂开,瞬间冻结了宣政殿內刚刚升起的一丝喜庆:
  “然,天恩浩荡,难容宵小!知枢密使刘弘逸、薛季棱,身受先帝重託,不思尽忠报效,反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离间天家,罪不容诛!著即——夺职,付神策军狱,严加审讯,明正典刑!其党羽,著有司严查,一概勿论!”
  冷酷的宣判如同惊雷炸响!早有准备的神策军甲士如狼似虎般扑入,將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刘弘逸、薛季棱从官员班列中粗暴拖出,求饶与哭喊声瞬间被堵住,只留下靴甲拖拽的刺耳摩擦声迅速消失在殿外寒风中。
  血腥味仿佛已提前瀰漫开来,衝散了袞冕的薰香,百官无不股慄,垂首屏息,无人敢置一词,李鈺闭了闭眼,杨嗣復面色惨白如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肃杀中,李炎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復了沉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枢密重地,不可一日无主。著楚国公仇士良,兼知枢密院事!总领机要!”
  仇士良眼中精光爆射!兼知枢密!这意味著他不仅牢牢掌控著最强大的禁军神策左军,更將执掌內廷机务、传递詔旨的要害部门枢密院彻底纳入囊中!权力攀上新的巔峰!
  仇士良再次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臣,领旨谢恩!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內侍省少监马元贄,”李炎的声音点到了一个令所有人(包括仇士良)都有些意外的名字。
  “勤勉忠谨,可堪驱使。擢为知枢密使,佐理枢务!”这是將马元贄这个王府旧人,直接安插进了仇士良刚刚掌控的枢密院核心!虽然只是佐理,但意义非凡。
  马元贄几乎是从殿角阴影里滚爬出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奴……臣……叩谢陛下天恩!万死……万死难报!”
  马元贄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仇士良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旋即舒展——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宦官,放在眼皮底下佐理,翻不出浪,反而显得新君念旧,无伤大雅。
  李炎的部署並未停止:
  “原潁王府旧人刘光深、薛士干、田全操,侍奉有年,忠谨可嘉。著刘光深为神策左军都虞侯,薛士干为神策右军都虞侯,田全操为神策左军都知兵马使!”
  这是將王府的宦官旧部,直接安插进了神策军的中层要害职位!都虞侯掌军法、刺奸,都知兵马使掌牙兵、护卫,虽非最高指挥权,却如同楔子,钉入了神策军这铁板一块的內部!
  刘光深三人同样激动出列,叩拜谢恩,声音洪亮。
  宣政殿內,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新君清越的声音和神策军甲叶偶尔的碰撞声在迴荡。
  仇士良他立于丹陛之侧,楚国公的紫綬金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矜持笑容,心中权力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兼知枢密,神策军权柄更固,新君信重有加,封赏无与伦比!刘弘逸、薛季棱已除,枢密院尽在掌握。
  至於马元贄和那几个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旧阉?螻蚁而已!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新君顾念旧情的小把戏,无足轻重。
  仇士良微微侧目,看向御座上那年轻的帝王,眼神深处是掌控者对棋子的绝对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盘棋,他依旧是唯一的执子者。
  鱼弘志他肥胖的脸上依旧堆著恭顺的笑容,向李炎、也向仇士良的方向微微躬身。
  然而,韩国公袍袖之下,手指却已紧握成拳,楚国公!食邑实封远超於己!推忠翊圣保国功臣!兼知枢密!每一项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他鱼弘志同样是定策首功!为何厚此薄彼至此?再看那几个被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旧人,位置虽不高,却皆是要害新君此举,当真只是念旧?
  一丝冰冷的疑虑和强烈的不甘,如同毒藤,在鱼弘志心底悄然滋生、缠绕。
  鱼弘志目光扫过意气风发的仇士良,又迅速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百官则如风中芦苇,在惊涛骇浪后勉强维持著站立的姿態。
  惊惧於新君登基伊始的雷霆手段,震慑於楚国公如日中天的权势,也敏锐地嗅到了楚国公与韩国公封赏差异下的微妙气息。
  至於那几位被安插进神策军的王府宦官这究竟是皇帝陛下试图伸出的稚嫩触角,还是仇士良默许下的另一种平衡?
  无人敢断言,只能將更深的惊疑与算计埋入心底,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將头颅埋得更低。
  新帝登基的第一日,便在无上荣光与刺骨血腥的交织中,在看似铁板一块的阉宦集团內部,悄然投下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
  李炎端坐於至高之处,冕旒遮蔽了他的眼神,他听著山呼万岁,感受著脚下这座宫殿在血腥中微微震颤。
  封赏的蜜与诛杀的砒霜,他已亲手餵下,仇士良登上了权势的巔峰,而他这条咸鱼,终於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布下了第一枚险棋。
  棋盘之上,对手已然陶醉。而真正的猎手,才刚刚开始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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