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忠魂归故土
“东殿,请留步!”
东信义步出西条城,忽闻身后疾呼。
牧野成定疾奔而至,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深低下:“恳请东殿,允许在下跟著您,追隨真正的武士之道!”
东信义转身,凝视著牧野成定眼中燃起的火焰,缓缓道:“牧野大人可知,追隨於我,便是与整个今川氏为敌?”
“今川?!”牧野成定猛然抬头,眼中眸光炽烈,“吉良家早已忘却三河守的尊严!松平家也甘为今川鹰犬!唯有在今日的战场上,东殿您的旌旗,才是唯一不曾倾斜的脊樑!”
他双手高擎家传的片镰枪,声如洪钟:“在下牧野右马允成定,愿为东殿牵马坠鐙,至死方休!”
东信义凝视他良久,终於抬手,稳稳握住那柄沉甸甸的长枪,郑重道:“我东信义,或许也需要在今川氏的屋檐下暂棲片刻。但请成定铭记,不出五年,我必带著你们,裂土封疆,大展宏图!”
牧野成定深深拜伏,额头触地:“谨遵主公之命!”
……
当夜,冈崎城二之丸。
榊原长政跪伏在地,静候著最终的裁决。空气凝固如铅。
“长……长政殿……”松平元康的声音带著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刚从山田元益的御馆领命归来,带回来的是一道冰冷的屠刀。
“山田大人有言……此战之败,皆因你……內通吉良……故命你……切腹谢罪!”
说这些话的时候,松平元康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皮,去看榊原长政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污衊,是构陷!
可他,不过是今川氏掌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名为“人质”的棋子。根本无力回天!
“主公,不必多言。”
榊原长政忽然笑了,笑声中竟有几分释然。
“二十年前安祥城血战,家父为护佑松平本丸,双臂尽断仍死战不退。您祖父特赐此刀,以彰吾父之功……”
他缓缓解下腰间胁差,轻推至松平元康面前,“今日,当归还主公。”
言毕,他决然起身,转身便要走。
“主公!”酒井忠尚却一把拉住对方,然后猛地跪倒,额头朝向松平元康重重磕下,“求您开恩!长政对松平家赤胆忠心,天地可鑑!岂能与吉良勾结?!”
酒井忠尚声声泣血,近乎哀嚎:“山田元益不过骏府派来的代官,他有何权处置我松平的肱骨老臣?主公啊!您难道忘了……忘了广忠公临终的嘱託吗?!”
松平元康死死低著头,双拳紧攥,指节发白,却依旧默然无言。
“酒井殿!”榊原长政也拉住了激动的好友,笑容平和,“莫再为难主公了,他……亦有万般无奈。隨我一同去吧,我还需劳烦你,为我……介错。”
“长政……”酒井忠尚虎目含泪,泣不成声。
榊原长政不再多言,拉起泪流满面的酒井忠尚,消失在门外。
此刻,松平元康才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神色剧烈挣扎。但最终,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
冰冷的切腹台上。
一身素白的榊原长政跪坐如松。烛火跳跃,映著他平静得可怕的脸庞。
他缓缓拿起案上寒光凛凛的怀刀,凝视著刀锋上流转的光华,嘴角竟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真想……再上阵廝杀一回啊。”
一旁执刀的酒井忠尚,紧握太刀的手颤抖不止,热泪无声滑落。不甘与悲愤纷纷涌上他的心头——如此忠勇之人,竟要背负污名,冤死於此!
这都因为那跋扈的山田元益!都是因为那万恶的今川!都是因为那……懦弱的竹千代!
“酒井殿……”榊原长政忽然开口,声音轻缓,“今日归来时,东信义便曾断言……山田元益或会以败战之罪迫我切腹……他许我,可去投奔。”
酒井忠尚愕然抬头,嘶声道:“那你为何不去?!”
榊原长政用白布细细擦拭著刀刃,平静道:“我乃松平家臣。君命臣死,臣……岂能不死?此乃武士之义。”
“你……迂腐啊!”酒井忠尚几乎咬碎钢牙。
“非是迂腐,是忠义无悔。”榊原长政摇头,坦然一笑。
但下一秒,他话锋陡转,“然而,此身此忠,今日已尽数奉还松平。故犬子龟丸……不再是松平家臣。酒井殿,我有一事相托……”
他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挚友:“请將龟丸……送至东殿处!以我所见,东殿乃是天下英主!望他能收龟丸为家臣……”
酒井忠尚怔住,旋即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榊原长政!休要拖延!莫非是怯死不成?!”台下,十名今川武士厉声呵斥,枪尖寒芒闪烁。
“怯死?呵……”
榊原长政一声冷笑,目光扫过案头一张墨跡未乾的怀纸,上面是他最后的绝唱:
“露消草枯日,忠魂归故土。”
他轻声吟诵,眼神骤然一凝!
手臂爆发出全身力气,怀刀狠狠刺入了腹中!
“噗嗤!”鲜血瞬间在白衣上怒放。
他强忍剧痛,猛地横拉刀刃!血雾喷溅!
隨后,目光越过痛苦扭曲的酒井忠尚,死死钉在远处的松平元康身上,榊原长政的嘴角竟扯出一抹决绝的笑容:“主公!这一刀……是榊原家……对松平家……最后的交代了!”
“呃啊——!”
酒井忠尚的泣血悲嚎与太刀破空的悽厉尖啸同时迸发!
寒芒如电!
血柱冲天而起!
那颗至死犹带刚毅笑容的头颅,滚落在松平元康脚边。那决然的双目,仿佛仍在质问。
……
翌日清晨,榊原长政切腹的噩耗传至东信义耳中。
东信义如遭雷击,久久僵立原地,默然无语。
即使穿越已久,这种刻入武士骨髓的、以盲从赴死为荣的“忠义”,仍让他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刺痛。
值得吗?
为何……不来寻我?
“报——!上野城有客来访!”
稟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重孝的孩子,踏著晨霜而来。
那小小的白衣溅满了泥泞,红肿的双眼犹带著泪痕,稚嫩的身躯却竭力挺得笔直,如同一个真正的武士般,在东信义面前跪拜叩首。
“榊原龟丸,参见东殿!”
孩子的声音带著沙哑的奶气,却句句清晰,字字刻骨:
“酒井殿托我转告东殿:他日若討灭松平家,他定当……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