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第91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虽然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堆积在城外的户体数量依旧令人触目惊心,乌鸦依旧盘旋在它们上空,寻找一切机会撕扯血肉。
僱佣的民夫正在把一具具被洗劫到连遮羞物都不存在的户体拖上马车。
而在君士坦丁堡的集市上,则到处都是兜售留有可疑孔洞衣物的商人,所有人也都会默契的不去询问来源。
这些尸体接下来將会被运到最近的尸坑埋葬,那里一直有牧师在为死者做著仪式,也算是这些躯体最后的体面。
“真噁心。”
两个年轻贵族用浸满了玫瑰水的手帕捂住口鼻,他们满面都是厌恶之色。
经过了三天,尸臭已经瀰漫开来,户体的模样也不甚美观“把你们手上那东西放下。”策马前方的老贵族说道,他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满,“那东西帮不了你们任何事,现在不是耍少爷脾气的时候。”
阿莱克修斯·拉乌尔看著这两个儿子,不由得摇摇头,这两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接过家族的重担作为科穆寧贵族的一员,拉乌尔家族非常特殊,他们家並非是传承已久的罗马世家,而是通过战功位列贵族行列的诺曼佣兵后裔。
正是这层出身,让拉乌尔家族与其他科穆寧贵族始终隔著一层无形的壁障。
虽属同一圈子,却常被排斥在外,他们的诺曼血统也不时被人提起一一带著讽刺的那种。
正因如此,当米海尔攻入君士坦丁堡后,拉乌尔家族便试图联络牧首,意图结盟遏制米海尔必將强化的皇权。
以八爪蜘蛛的秉性,在科穆寧贵族圈中相对孤立的拉乌尔家族,无疑会成为杀鸡做猴的首选目標。
然而,牧首的冷漠回应让他们深感失望,不由得怀疑这个所谓的教会首领是不是傀当久了,以至於失去勇气。
就在他们打算独立组织对抗八爪蜘蛛的力量时,隨后君士坦丁堡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他们意识到了什么是世事无常。
当打败了约翰的佣兵从侧翼发起突袭时,老拉乌尔正率领家兵位於战场最边缘,远离敌军进攻的方向。
就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倒向特拉布宗皇帝。
在混乱的战场上传递倒戈消息显然不现实,还容易被人顺手宰了。
所以,拉乌尔需要一份投名状。
在短暂的纠结后,他挥兵直扑米海尔的本阵一一此刻只有这有足够分量。
八爪蜘蛛向来警惕,却方万没料到本应同处一条战壕的科穆寧贵族,竞会在此时反戈一击一一难道对方不怕被特拉布宗人顺手歼灭?那位科穆寧皇帝对科穆寧贵族可没有什么好感。
但拉乌尔就这样做了。
突袭之下,他们一度几乎生擒米海尔·巴列奥略,拉乌尔至今记得那一刻的狂喜:若能抓住米海尔,这场倒戈便再无阻碍。
但是,一队拉丁佣兵突然杀出,死死挡住了拉乌尔的家兵,他只能眼睁睁看著米海尔的身影越逃越远。
拉乌尔还记得那时的场景,为首的佣兵正是给米海尔干脏活的查理,他为了保护米海尔奋不顾身,即便满身疮,也依旧掩护了米海尔逃走。
不过,隨著米海尔的溃逃,其大军瞬间土崩瓦解,外海的威尼斯舰队见状,也放弃了与热那亚人的缠斗,匆匆靠岸儘可能装走败兵,隨即逃离了战场,而热那亚人虽然拼命掩杀,却被威尼斯人留下的殿后部队死死挡住。
接下来,拉乌尔只能带著家兵,志志不安的等到曼努埃尔·科穆寧对他与他的家族命运的裁决,但好在上帝眷顾自助者,科穆寧皇帝认可了他们家族的倒戈。
就这样,拉乌尔家族得以惊险的站在了特拉布宗阵营中。
作为一个经歷了过去半个世纪罗马继业者们斗爭的老人,拉乌尔自视见多识广,但是这次君土坦丁堡的剧变还是使得他惊一一谁能想到特拉布宗皇帝能够神兵天降般来到君士坦丁堡呢?
“父亲,你別那么紧张嘛。”拉乌尔的长子不以为然的说道,“没准特拉布宗皇帝也可能很快被人赶出都城呢。”
“是啊,父亲,要我说,我们根本用不著那么急著来君士坦丁堡,在家族领地上再观望观望不好吗?”次子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
这两个年轻人对君士坦丁堡如今的统治者毫无敬意,毕竟这段时间君士坦丁堡已经换了三次主人,谁知道特拉布宗皇帝能够待多久。
作为新一代的科穆寧贵族,他们虽以科穆寧血统为豪,但又对这个家族不屑一顾一一这也是科穆寧失去皇位后,后续上位者为了合法性而造就的彆扭情况了。
“闭嘴,要是再让我听到如此越的话,我会把你吊起来打。”
老拉乌尔的强势让两个儿子当即声,心中则对儿子的愚蠢愤怒到极点。
他可是看得很清楚,特拉布宗的曼努埃尔现在在君士坦丁堡的根基,远比米海尔稳固得多。
牧首在米海尔战败那天就宣布曼努埃尔是真正的罗马皇帝,市民领袖们更是在血腥的战场上对曼努埃尔效忠,曼努埃尔还宣布他的儿子会迎娶拉斯卡里斯的女儿,这无疑会让他获得拉斯卡里斯派的支持。
毫无疑问,曼努埃尔已经在君士坦丁堡站稳脚根,而且热那亚人也表示了对他的支持,这意味著君士坦丁堡与小亚细亚的联繫也不可能被切断,至於他的两个对手,米海尔刚刚新败,现在连尼西亚这座昔日都城是否还站在他那边都是问题一一罗马人厌恶失败者,绝不会拥护失败者,科穆寧贵族们都在考虑是否投至曼努埃尔魔下,只是碍於这位皇帝对他们的厌恶,而没有大规模行动。
而伊庇鲁斯,阿尔塔专制公不过是趁著巴列奥略军队撤退才得以光復领土,其力量依旧屏弱不堪,若不是西西里王国正陷入自己的麻烦,它只会在送走了巴列奥略占领者后迎来西西里占领者。
相较之下,曼努埃尔除了成功在君士坦丁堡站稳脚跟,他还有蒙古人的支援,听说东方那位大汗已经给他派了上方人,而且很快还会派更多人过来。
这让拉乌尔想到了和他同名的那位皇帝,科穆寧王朝的开创者阿莱克修斯一世,当年他是从波斯的塞尔柱苏丹手中获得了上万骑兵,以此为根基復兴了帝国。
而现在,这一幕又再次於眼前世间,这让老拉乌尔感慨万千。
对於父亲的话语,拉乌尔的两个儿子显然很是不屑,但是他们也没有表露出来,老拉乌尔也知道他们的所想,不过这已经够了一一这两个小子虽然会不满,但是命令都会老老实实的执行。
金门再次出现在一行人眼前,现在上面飘扬的是特拉布宗双头鹰,望著它,老拉乌尔鬆了一口气,现在到君士坦丁堡正好,他还可以先活动几天,打探一些消息。
三天后。
君士坦丁堡正处於欢庆之中,在曼努埃尔皇帝许诺了城墙外的农民拥有土地的正当性,农夫们把大量粮食拉进城中,这立即装满了君士坦丁堡的粮仓,作为献给皇帝的礼物。
市民们也不甘示弱,拿出了他们窖藏的物资,曼努埃尔也表现得非常慷慨,表示要用这些物资招待所有人。
於是此刻的君士坦丁堡,正处於半个世纪未有的欢乐。
在城市內的荒废广场上,都铺满了桌椅,以方便民眾用餐,厨师帐篷里隨处可见堆积成山的麵包与奶酪,烤肉的香味隨著油脂滴在木炭上而散发,一桶一桶的啤酒与葡萄酒也被滚进会场,被急切的民眾撬开盖门开始饮用。
民眾充满了欢乐,但不只是因为面前的盛宴,而是科穆寧皇帝的归来一一无论如何,这姓氏都代表著那个繁荣与伟大的时代。
人们相信,他们將会在这真正君主的领导下,再次拥抱一个繁华的年代。
至於那些状態较好的广场,则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在此用餐,特拉布宗皇帝魔下这支多民族的大军正在大快朵颐。
在如此欢乐的气氛下,语言与文化造成的隔几乎消失不再,每个人都在纵情享受眼前的美味,与曾经敌视的战士载歌载舞。
不少士兵歌颂著科穆寧皇帝,很快为皇帝祝酒的声响充斥了整个会场。
在君士坦丁堡大皇宫內,一场授勋仪式刚刚落幕,在此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君士坦丁堡联盟成员们,均获得了帝国的荣耀头衔与丰厚赏赐。
佣兵们当之无愧的领袖成为了帝国的专制君主,这可谓是个极高的位置,但是所有人也都注意到,皇帝给出的也是一个专制君主的头衔,前面並没有附上地区一一换而言之,这是个空头衔。
论起含金量,甚至不如那个能够在帝国境內徵兵的权力。
至於后者,曼努埃尔二世把自己带来的大部分財富都给了佣兵,还默许他们瓜分自行缴获的巴列奥略战利品,而非按惯例上缴再分配一一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財富。
仪式结束后,眾人入席就座,宴会匯集了君士坦丁堡各方势力,显得尤为热闹。
用餐铃声响起,在皇帝祝酒后,眾人默契开始享用这顿由特拉布宗名贵香料与食材精心烹製的盛宴。
其规格之高,即便在科穆寧王朝鼎盛时期亦毫不逊色,几个老人甚至想起了君士坦丁堡还没有沦陷的岁月。
倒戈的那群科穆寧贵族姿態优雅,谈吐间却难掩对未来的忧虑;初次见识如此排场的特拉布宗边疆武士在贵族鄙夷的目光下大快朵颐,纵然那只是缺少些许帝都的礼仪;市民领袖与地方精英小心翼翼应对著周遭每一个人,笨拙模仿著贵族的仪態。
至於大功臣佣兵们,则旁若无人纵情享受眼前的美酒佳肴。
当大家用餐完毕,隨著司仪官的高声宣告,侍从们迅速撤去餐桌,腾出艺人表演的空间。
宾客们按各自圈子聚拢,享用侍者奉上的餐后甜点,一边閒聊,一边等待表演开始。
而这一切当之无愧的主人一一曼努埃尔·科穆寧,此刻正独自立於二楼,俯瞰著眼前的一切。
重归祖先的都城君士坦丁堡,令曼努埃尔无比自豪,半个世纪后,科穆寧的血脉终於再次踏上了属於他们的土地,他完成了歷代祖先的夙愿。
这样,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去见祖先们了。
然而,喜悦过后,现实却不容乐观。
外部姑且不谈,此刻君士坦丁堡的局面可谓错综复杂,难以处理。
最棘手的问题莫过於:这是千年来,东正教牧首第一次拥有了武装力量,由於他们在击溃巴列奥略的君士坦丁堡之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曼努埃尔根本无法解散这些武装。
连传统上属於皇帝的瓦兰吉卫队,如今也站在了牧首一边,更甚者,战役刚结束,阿森尼奥斯就立即从他掌控的修道院调集大批武装修士进入帝都,美其名曰“重组残破的教会”,其真实意图,曼努埃尔心知肚明。
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同样也是个麻烦,以尼基弗鲁斯为核心,整个帝都的市民被重新组织起来,元老院也恢復了昔日的职能,而不是作为一个傀机构。
与牧首那边一样,经歷了血与火的市民们,也掌握了一支不容小的武装力量。
也就是说,之前歷代皇帝隨意拿捏的两个群体,现在变成了曼努埃尔必须尊重的不可忽视存在,而且这两者还深度结盟。
不过,曼努埃尔对此並不介意,他不像是尼西亚的统治者,身上没有那么多科穆寧贵族的包裹需要背。
实际上,他对这群科穆寧贵族的態度就像是他的祖先一一那位著名的安德罗尼卡一一那样,是打击態度。
既然他疏通了地方精英再次进入中央的通道,那么接纳市民与教会也未尝不可。
当然,內心深处,曼努埃尔渴望彻底解除市民与教会的武装,但他明白这做不到。
妥协,是唯一的选择。
况且,米海尔残余的力量依然强大,塞萨洛尼基依然支持他,特拉布宗地狭人稀,若想对抗米海尔及其必將引入的拉丁盟友,曼努埃尔需要动员整个罗马社会的力量,而非仅仅依靠那些歷史已证明只会將帝国带向绝路的科穆寧贵族。
更何况,诸多外国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接下来,曼努埃尔看向了聚集在一角的佣兵,那些让他进入君士坦丁堡至关重要的功臣。
但是,他的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
这群人,可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