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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239退房决定宣布喜讯入住新家告别家

  翌日清晨,北方的冬日天空透出一种清彻的灰蓝。
  阳光明婉拒了赵建国和李卫东执意要送他去火车站的好意,独自一人提着那只沉重的装满了书籍和简单行囊的行李箱,走出了清华园。
  公交车在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中穿行,车窗外是逐渐喧闹起来的街景。
  京都火车站永远是人声鼎沸的所在。
  高大的穹顶下,南来北往的旅客汇成一股股嘈杂的人流,夹杂着各地方言、汽笛的长鸣以及广播里模糊不清的通知。
  阳光明费力地穿过人群,找到了自己那趟列车的站台。
  他按照车票找到自己的硬卧铺位,将沉重的行李塞到底铺下面,然后靠窗坐下。
  列车缓缓启动,起初是笨重而缓慢的移动,随后节奏越来越快。
  窗外的站台、熟悉的京都标志性建筑——那巍峨的前门楼角、那些灰扑扑的胡同院落,飞速地向后退去,逐渐模糊,最终被甩在了视野的尽头。
  取而代之的,是冬日里一片萧瑟而广袤的华北平原。
  裸露的黄色土地、整齐的落了叶的白杨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构成一幅单调而深沉的画卷。
  望着这不断向后流淌的风景,阳光明纷乱的心绪似乎也随着这规律的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渐渐沉淀下来,变得平静。
  这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大部分时间在阅读、思考和断断续续的休憩中悄然流逝。
  他带了本英文的专业书籍,偶尔也看看窗外。但更多的时候,家的影子,妻子温柔的脸庞,儿女稚嫩的笑容,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与对未来的设想交织在一起。
  当列车广播里再次响起那熟悉而亲切的女声——“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魔都站……”时,阳光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拍,一股混合着急切和期盼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魔都,家,他终于回来了!
  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心中溢满了回家的期盼。
  提着行李随着汹涌的人潮走出魔都火车站出口,熟悉的带着黄浦江水汽的湿润空气,立刻将他包裹。
  这种感觉与北方干冷凛冽的寒风截然不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属于家的温润。
  他没有丝毫耽搁,因为带的行李比较重,干脆在车站广场上叫了一辆等候客人的的人力三轮车,报上“红星国厂家属楼”的地址。
  车夫是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人,吆喝一声“好嘞,您坐稳!”,便用力蹬起了车子。
  三轮车在魔都略显狭窄却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穿行。
  熟悉的弄堂、挂着各色招牌的商铺、行色匆匆却又不失从容的行人……一切都在告诉他,他真的回家了!
  越是接近厂区,那种由熟悉感带来的慰藉便越是强烈。
  今天是星期天,红星国厂的家属院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
  孩子们在楼宇间的空地上追逐嬉戏,老人们在墙根下晒太阳、聊天,还有几个围在一起下象棋。
  空气中弥漫着周末特有的慵懒和闲适。
  阳光明提着行李走上那走了无数遍、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楼梯,来到了自家门前。
  木门紧闭着,里面清晰地传来女儿静姝和儿子致远嬉笑玩闹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林见月那温柔而又带着些许无奈地劝阻:“静姝,慢点跑,别撞到弟弟……致远,那个不能放嘴里……”
  这日常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瞬间冲走了他旅途的所有疲惫。
  他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熟悉的气息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然后,他敲响了家门。
  “谁呀?”里面传来林见月那温婉的声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见月站在门口,身上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白色的面粉,似乎正在忙着和面或者准备什么面食。
  当她看到门外风尘仆仆、还提着一堆行李的阳光明时,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然后又转换成明显的担忧。
  “光明,你……你怎么回来了?还没到放假时间啊?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一边侧身让他进屋,一边下意识地用围裙擦着手上的面粉,眼神紧紧跟随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阳光明提着沉重的行李,走进这个虽然狭小,但却无比温馨的小屋,将箱子放在墙角。
  他先是快步走到里间,看向正坐在小地毯上玩积木的一双儿女。四岁的静姝抬头看到他,立刻丢下手里的玩具,高兴地喊了声“爸爸!”,张开小手扑了过来。
  而一岁多的致远,也咿咿呀呀、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见到亲人的兴奋。
  分别了两个多月,显然儿子并没有忘记他。
  阳光明心头一热,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弯下腰,一手一个,将女儿和儿子都搂进怀里,用力地摸了摸他们柔软的头发,又在他们娇嫩的脸颊上各亲了一口。
  这短暂的温存,足以慰藉他连日来的奔波与思念。
  直起身,他看向依旧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和询问神色的林见月。
  他笑了笑,那笑容温和,示意她放心:“没事,没出什么事,是好事。别担心。”他走上前,拉起林见月那双还带着些许面粉和凉意的手,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他看着林见月那双写满困惑的眼睛,用尽可能平静而清晰的语调说道:“见月,我回来,是因为一个重要的消息。我通过了学校的选拔,获得了公派留学的资格,很快就要去美国留学,时间大概需要三年。”
  林见月瞬间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没有听清,或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愣愣地看着丈夫,过了足足有好几秒,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条信息,难以置信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公……公派留学?去……去美国?”
  “对,去美国,加州的斯坦福大学,学习计算机科学。”阳光明肯定地点头,语气沉稳。
  接着,他将整个如同梦境般的选拔过程,以及刚刚在京结束的紧凑而内容繁多的出国前培训,都简明扼要却又条理清晰地向妻子叙述了一遍。
  林见月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担忧和困惑,如同被春风吹散的薄雾,逐渐被巨大的惊喜和不可思议所取代。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最终闪烁出如同星辰般的光彩。
  她当然明白“公派留学”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顶尖精英人才才能获得的殊荣和极其珍贵的机会!
  无数知识分子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在刚刚进入清华园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就凭借其过人的能力和难得的机遇,抓住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足以改变人生命运的契机!
  “太好了!光明!这……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林见月激动地反握住阳光明的手。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你从来都是最优秀的!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她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是啊,我也没想到,命运会如此眷顾。”阳光明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和微微的颤抖,心中也充满了感慨,“培训刚刚结束,组织上特别给了我们半个月的假期,让我们回来处理一下家事,跟亲人团聚告别。时间很紧,二十五号必须回京报到,然后二十六号统一从首都出发。”
  “二十五号……这么快就要走了……”林见月眼中的喜悦光芒稍稍褪去,立刻被一层浓浓的不舍与依恋所覆盖。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可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隔着浩瀚的太平洋,思念将如何安放?
  “嗯,行程安排得很紧凑。”阳光明点点头,理解妻子此刻的心情。
  他话锋一转,将注意力引向现实问题,这也是他此次回来需要解决的核心事项之一,“对了,家里这边,新房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爸妈有计划什么时候搬家吗?”
  提到位于石库门的新购住宅,林见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一些,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在爸妈的全力操持和张罗下,那边基本上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墙壁重新粉刷过,老旧的地板也请人修补打磨了,该添置的一些简单家具,像床、桌子、柜子什么的,也都基本弄好了,虽然略显简陋,但住人是完全没问题了。”
  她顿了顿,继续详细说明家里的安排:“关于搬过去之后怎么住,也都定下来了。
  爸妈住前楼,那里光线好,也宽敞。
  大姐带着红红和阿毛两个孩子住三层阁,虽然层高矮点,但面积大,够他们娘仨住了。
  二姐带着晓雯住亭子间,虽然小点,但收拾得也挺温馨。
  客堂间则留给了咱俩住,说是那里方正,咱们带着静姝和致远也方便些。”
  说到这里,林见月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感动的笑容,“原本爸妈坚持要把最好的前楼让给咱俩住……但我总觉得,爸妈是长辈,辛劳了一辈子,理应住最好的房间。
  我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总算让他俩同意了这个安排,答应住前楼。”
  “至于搬家的时间。”林见月继续讲述,“爸妈的意思是,想趁着过年,在春节前搬过去,也算是辞旧迎新,图个新气象,在新房子里过个热闹年。”
  阳光明认真地听着,沉吟了片刻,心里迅速权衡着,然后做出了决定:“见月,我的想法是,这次搬家,你和静姝、致远,也跟着爸妈一起搬过去住吧。我出国这几年,你们就长期住在那边。”
  林见月听到这话,明显有些意外,她眨了眨眼睛:“我们都搬过去?那……这边厂里分的房子怎么办?一直空着没人住的话,还要占着这么好的房子,会不会……惹来邻居们的闲话?而且,这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小家……”
  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对这个小家的眷恋。
  阳光明理解妻子的感受,但他考虑得更长远也更现实。
  他的语气温和,分析道:“我这一走就是几年,你又要上学,学业繁重,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主要还得靠爸妈帮忙照看。
  如果你还住在这边,每天学校、宿舍楼、新家,要跑三个地点,既要操心学业,又要照顾孩子,实在太辛苦,也太不方便了。
  搬过去和爸妈、姐姐们一起住,人多力量大,彼此能有个照应,孩子们也能在更好的环境里成长。
  这样,我在外面学习和工作,心里也能更踏实、更放心。”
  他顿了顿,看着林见月若有所思的眼睛,继续说道:“再说了,这套房子性质不同,它是厂里分配给职工的福利房。
  我马上要出国留学,学成之后,按照政策和发展趋势,怎么也不可能再分配回红星国厂工作了。
  既然我人已经不在这里工作,这套房子于情于理,早晚都得退还给厂里。
  咱们没必要,也不应该一直占着这套房子,这对厂里和其他更需要住房的同事也不公平。
  咱们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新房子,面积也大,已经足够一家人居住。
  我打算趁这次回来,就把这套厂里分的房子,正式办理手续,退还给厂里。”阳光明最终说出了他的打算。
  “退房?”林见月再次感到惊讶,甚至比刚才听到要全家搬去石库门更甚。
  这套小小的里外间,虽然不大,但这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小家,承载了他们从新婚到生儿育女的无数珍贵记忆。
  每一处角落,都留有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而且,在这个住房极其紧张、多少人挤在亭子间甚至阁楼里的年代,主动退掉一套条件还算不错的公房,这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和魄力。
  “对,退房。”
  阳光明的语气非常肯定,他进一步解释道:“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算我们现在不退,等我几年后学成归国,肯定会被分配到新的工作单位,到那时,这边一样要办理退房手续。
  既然迟早要退,不如趁早。
  咱们家购买了独门独院的石库门住宅,这在厂里恐怕已经不是秘密,恐怕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并且眼红了。
  如果我们继续占着这套公房,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后向厂里反映这个问题了。
  我马上要出国,这点风言风语或者小报告不至于影响我什么,但终究是个话柄,没必要在临行前留下这么一个小污点,让人觉得我们贪得无厌。
  主动、干脆地退回去,显得我们高风亮节,也省得厂领导为难,大家都体面。”
  他放缓了语速,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妻子,带着商量的口吻柔声问道:“见月,你觉得呢?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见月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一角,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原本对于拥有一个完全独立、不受干扰的小家的愿望,确实非常强烈,这也是很多年轻夫妻的共同期盼。
  但自从她凭借自身努力考上复旦大学后,繁重的学业压力陡然增加,每天奔波于学校和家庭之间,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确实让她感到力不从心,这段时间多亏了公婆和大姑姐们时常帮衬,才勉强支撑下来。
  如果搬去石库门和公婆、大姑姐们一起居住,生活上肯定能得到更多的帮助,不仅能更好地照顾和教育孩子,自己也能更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
  至于独立的私人空间……诚如阳光明所说,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说他学成归来之后,像他这样由国家公派、留学海外的高级人才,分配到新的重要岗位后,组织上肯定会优先分配更大、更好的住房。
  就算林见月自己只是普通的大学生,四年本科毕业后,新单位通常也会分配相应的住房。
  将来,他们绝对不愁没有属于自己的更舒适宽敞的房子。
  想要拥有完全独立的生活空间,完全可以等到他学成归来、自己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之后,再从长计议。
  眼下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同时兼顾好自己的学业。
  从这个实际需求出发,和公婆搬到一起居住,显然是最方便、最稳妥、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想通了这些关节,她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起来,之前的那一丝犹豫和眷恋已然消散:
  “你说得对,光明。你出国在外,我上学也忙,和爸妈、姐姐们住在一起,确实是最方便、最稳妥的选择。
  人多热闹,互相也有个照应,你能更安心,我也能轻松不少。
  这房子……”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家,眼中虽仍有不舍,但语气已变得决然,“退就退了吧,我支持你的决定,听你的安排。”
  见妻子如此深明大义、通情达理,阳光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
  “见月,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你放心,也请你相信我,等我留学归来,我们一定会有更大、更好、更舒适的房子。
  到了那个时候,回头再看这个小套间,你可能都会觉得它狭小得可爱了。
  这里的回忆,我们会永远珍藏,但生活总要向前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见月释然地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明亮,“就是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咱俩的婚房,在这里度过了这么多日子,一桌一椅都有感情了。
  但现实情况如此,我们不能因小失大。退就退吧,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互相扶持,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问道:“那……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搬?总要有个准备。”
  “既然新房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万事俱备,那就尽快吧。”
  阳光明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趁我还在家,这几天我们就着手搬家。把事情都安排妥当,我出发的时候也能更安心,没有后顾之忧。”
  他站起身,“走,我们现在就带孩子们去石库门那边,跟爸妈当面说一声这个好消息,也把搬家的事情正式定下来,大家一起商量着办。”
  “好!”林见月也立刻起身,利落地解下围裙,开始给孩子们穿外套,收拾奶瓶、尿布等随身物品。
  她的动作轻快,脸上虽然仍有对丈夫即将远行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期待和与家人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一家人很快收拾停当,锁好这个即将不再是他们主要居所的家门,走下楼梯。
  阳光明抱着儿子致远,林见月牵着女儿静姝,朝着位于老城区的石库门住宅走去。
  回到熟悉的石库门弄堂,刚走进天井,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从灶间里飘出来。
  张秀英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晓雯和红红、阿毛三个孩子则在天井里玩着跳房子的游戏,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爸,妈,我们回来了!”阳光明扬声喊道,洪亮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爷爷!奶奶!”静姝和致远也奶声奶气地争先恐后地叫着。
  张秀英闻声,从灶间探出头来,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正在天井中收拾物品的阳永康,也停下动作,抬头向门口望去。
  看到突然间出现的阳光明,老两口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意外和疑惑。
  张秀英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儿子,语气里带着关切和不解:
  “光明?你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学校放假的时候吧?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是……学校有什么事吗?”她下意识地往不好的方面想去,眉头微微蹙起。
  阳光明将手里提着的一兜从京都带回来的果脯等特产塞到妈妈手里,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爸,妈,您二老先别猜了,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啥好消息?看你这满脸喜气,像是捡了金元宝似的。”阳永康也走了过来,虽然语气沉稳,但眼中也流露出好奇。
  阳光明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我通过了学校的严格选拔,获得了国家公派留学的资格!过几天就要出发,去美国学习深造,时间大概是三年!”
  “公派留学?”张秀英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这个词离她的日常生活太遥远,她愣了一下。
  而阳永康则是浑身一震,脸色立刻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凝重,他向前一步,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怎么回事?去美国?你仔细说说!说清楚!”
  在这个年代,出国,尤其是去美国,是一件极其重大,甚至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的事情。
  于是,阳光明又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得到教授赏识,如何经过层层考核,如何最终获得名额,以及出国前培训等情况,向父母详细地耐心地复述了一遍,比之前对林见月说的还要更细致一些。
  听完儿子条理清晰的讲述,张秀英和阳永康都愣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二人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从最初的疑惑,到听明白后的极度震惊,再到消化了全部信息后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哎呦!我的老天爷!公派留学!去……去美国!”
  张秀英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拔得又高又尖,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我家明明……我家明明这是要出国留洋了!这……这真是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上前一把紧紧抓住阳光明的胳膊,仿佛要通过这种接触来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自己在白日做梦。
  阳永康虽然不像妻子那样情绪外露,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显然也是心情激动。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声音洪亮而有力:
  “好!好啊!光明!好小子!你这是给咱们老阳家,争了大光了!这个机会可是太难得了!”
  在他的认知里,能被国家选派出去留学,其荣耀程度,甚至比当初考上清华研究生还要高出许多!这是光宗耀祖,是能在族谱上记下一笔的荣耀!
  在这个时期的魔都,由于早年海派文化的深远影响,对于能够“出洋”一事,民间普遍抱有极大的推崇和羡慕。
  阳光明能获得公派留学的资格,在阳永康和张秀英看来,这不仅仅是儿子个人的成就,更是整个阳氏家族的无上荣光!
  “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好好庆祝!必须庆祝!”
  张秀英终于从最初的巨大冲击中稍微缓过神来,她激动地搓着手,看着灶间的方向,“我这就出去,再去菜市场买几个硬菜!买条活鱼,再称点排骨!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一家人热闹热闹!”
  她说着就要解围裙,往外走。
  这段时间装修新房,虽然阳光明留了钱,但她一贯精打细算,还是贴补进去了不少自己的积蓄,平时家里的开销能省则省,但今天这个日子,她肯定要大大地庆祝一番。
  “妈,您别忙活了,听我说。”
  阳光明连忙拦住母亲,他知道母亲持家的辛苦,“家里做饭麻烦,又要烧又要洗的。今天中午这顿庆祝饭,我请客!
  咱们全家,包括大姐二姐他们,一起下馆子!
  就去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挺不错的本帮菜馆,我点几个招牌好菜,再要瓶好酒,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庆祝,也当是提前暖暖房,庆祝咱们即将乔迁新居!”
  张秀英一听,习惯性地又想数落儿子乱钱,觉得在家吃实惠。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儿子那张自信沉稳、洋溢着喜悦和成功的脸庞,想到这确实是天大的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最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上笑开了,连声应道:
  “行!行!听你的!今天咱也奢侈一回,沾沾我老儿子的光!下馆子!”
  一时间,整个石库门里欢天喜地,如同过年般热闹。
  阳光辉和李桂听到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也从楼上下来探看究竟。
  得知小弟获得了公派留学资格要去美国的消息后,两人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随即便是连声的道贺,语气中充满了由衷的羡慕和作为兄嫂的自豪。
  趁着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阳光明顺势提起了关于搬家和自己决定退还厂里分配住房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考量——林见月上学带孩子不便、长远来看房子迟早要退、主动退还避免闲话等等,又向父母和兄姐解释了一遍。
  “新房既然都收拾好了,我看就别等到过年了。趁我还在家,就这几天,咱们抓紧时间搬过去吧。
  我也好搭把手,帮忙安顿,这样我出发的时候心里也踏实。”
  阳光明继续说道:“我那边厂里分的房子,我打算明天就去厂里找领导,办理退房手续。
  以后,见月和静姝、致远,就都跟爸妈您二老,还有大姐二姐一起住了。有你们照应着,我在外面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听到儿子这么快就又要离家远行,而且一去就是遥远的异国他乡三年之久,张秀英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不舍和担忧,但这份情绪很快就被搬新家、儿子有大出息的巨大喜悦给冲淡了。
  对于退房的决定,她和阳永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退了好,应该退!”阳永康用力磕了磕手中的烟斗,语气斩钉截铁,“咱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产权私有,住着踏实,不占公家那点便宜!光明做得对,心思正,眼光也长远!咱们阳家的人,行事就得这么堂堂正正!”
  张秀英也立刻附和道:“就是!以后咱们就住自己的大房子!心里踏实!明明你放心,见月和两个孩子交给我们,保证给你照顾得白白胖胖、妥妥帖帖的!
  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国外学习,学一身真本事回来,给国家做贡献!”
  她拍着胸脯保证,语气里充满了母亲的担当和豪情。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中午,一大家子人,扶老携幼,热热闹闹地走出了石库门,朝着上次去过的那家口碑不错的本帮菜馆走去。
  阳光明这次毫不吝啬,点了满满一桌子硬菜:
  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清蒸鲈鱼、醋小排、响油鳝糊、八宝鸭……鸡鸭鱼肉俱全,还要了一瓶价格不菲的茅台酒。
  席间,杯盏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充满了对阳光明未来的美好祝福和对即将开始的大家庭聚居生活的憧憬。
  这顿饭,吃得格外酣畅淋漓。
  接下来的几天,阳光明异常忙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他先是回了一趟红星国厂,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向厂长赵国栋当面汇报了自己获得公派留学资格、不日即将出发的消息。
  赵国栋自然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连声说“好小子,真给咱们厂争脸!”。
  对于阳光明主动提出退还厂里分配住房的决定,赵国栋在稍稍意外之后,也表示了高度的赞赏和支持。
  “光明同志,你能这么想,这么做,觉悟很高啊!”
  赵国栋感慨地说道:“确实,你这一出国,学成归来肯定会有更重要的岗位,咱们这小庙是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
  既然家里已经有了新房子,主动把房子退回来,非常好,免得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也省得厂里后续为难,更是给其他同志树立了榜样。
  你这是高风亮节!”
  退房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
  阳光明在相关文件上签了字,还需等搬完家后,才能正式交还钥匙。
  他心中对这个承载了多年记忆的小家,虽然仍有几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负担后的轻松。
  随后几天,便是紧锣密鼓的搬家过程。
  这是阳家近期,最大的集体活动。
  在阳光辉、阳光耀两家人,以及得到消息后主动赶来帮忙的楚大虎等几位好友的鼎力相助下,石库门老宅里那些用了多年、充满感情的老家具、箱笼杂物,以及阳光明在厂区宿舍那边的必要物品、书籍、衣物等,被一车车地井然有序地运往修缮一新的石库门新房。
  整个搬家过程,阳光明特别留意那两箱价值不菲的名贵药材。
  他亲自监督搬运,确保它们被稳妥地不受磕碰地安置到了新房那边,仔细地存放客堂间的床下。
  将这两箱堪称“家底”的重要物品转移到完全属于自家的私人住宅里,阳光明的心里感觉更加踏实了些。
  新购置的石库门住宅经过精心修缮和布置,显得窗明几净,宽敞亮堂。
  家具大多简朴,但摆放整齐,处处透露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气象。
  张秀英如同一位指挥若定的大将军,精神抖擞地指挥着大家安置家具,分配房间,安排物品收纳,忙得脚不沾地,额上沁出细汗,但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和喜悦的笑容,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看着父母、姐姐们和孩子们在新房子里迅速安顿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环境的满意和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期待,阳光明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安然落地。
  家的安稳与和谐,是他远行之后,能够心无旁骛地去拼搏的最坚实后盾,和最温暖的港湾。
  在忙碌搬家的间隙,他也特意抽出半天时间,叫上全家人,去了一家技术很好的照相馆,拍了一张正式的全家福,以及多组照片。
  照片上,阳永康和张秀英端坐中间,阳光明、林见月抱着孩子,和阳光辉、阳光耀、阳香兰、阳香梅几家人依次站在后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灿烂的笑容。
  兄妹几人又单独拍了一张各自小家庭的全家福,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容灿烂。
  阳光明还特意和林见月拍了一张双人合影。
  照片上,林见月微微依偎在丈夫身边,脸上带着温婉而略显羞涩的笑容,眼中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与牵挂。
  在阳光明的心中,这几张小小的照片,将是他未来几年在异国他乡孤独奋斗时,最重要的精神慰藉和力量源泉。
  他还抽空去拜访了贺领导等几位一直关心、帮助他的长辈和老领导,亲自向他们辞行,并再次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给予的诸多照拂和提携。
  至于岳父岳母那边,更不能落下,阳光明带着全家人,专门去看望了一趟。
  长辈们听闻他的喜讯,无不感到欣慰,纷纷给予他殷切的嘱托和美好的祝愿。
  半个月的假期,在忙碌、喜悦与淡淡的离愁交织中,转眼就过去了一大半。离别的日子,如同一个无法回避的倒计时,越来越近。
  家里虽然充满了乔迁新居的喜悦和团聚的温馨,但也无可避免地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
  张秀英变着法子给儿子做好吃的,恨不得把他爱吃的所有菜式都在离家前再做一遍,把他未来几年在异国他乡可能缺失的“家的味道”都提前补上。
  她常常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发呆,然后偷偷抹一下眼角。
  林见月则表现得更为沉静和内敛。
  她默默地为丈夫整理着远行的行装,将每一件衬衫、每一件外套都迭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反复检查清单,生怕遗漏了什么必需品。
  她将无限的关心与不舍,都细细地填进了每一件衣服的褶皱里,收纳进了行李箱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号。
  明天,十二月二十四号,阳光明就要再次提起行囊,踏上返回京都的列车,然后从那里出发,飞向遥远而陌生的美利坚。
  晚上,在新家的客堂间里,那张崭新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张秀英和林见月联手烹制的一桌格外丰盛的团圆饭。
  菜肴很美味,但大家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张秀英不停地给儿子碗里夹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眼眶始终红红的,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只是反复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
  阳永康话不多,只是不时地端起酒杯和儿子碰一下,然后反复叮嘱那些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在外面……万事自己当心……安全第一……常写信回来……”
  饭后,孩子们被哄睡下。
  大人们围坐在客堂间里,在昏黄却温暖的灯光下,又是一番细细的琐碎的叮咛。
  从那边的天气冷暖,到饮食习惯,再到人际交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牵挂。
  第二天上午,天井里飘着魔都冬日里常见的尚未散尽的薄雾,空气湿冷。
  阳光明提着那个已经整理好的装着家人无尽牵挂的行李箱,站在新家的天井里,准备出发。
  “爸,妈,家里……一切就都拜托你们了。”阳光明向着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哽咽。
  “放心,家里有我们,你不用挂念。”阳永康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一如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担当。
  “明明,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啊……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要加衣服,学习别太累着自己……身体最要紧……”张秀英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阳光明心中酸楚,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母亲日益瘦削的肩膀,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和不舍的颤抖。
  然后,他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林见月。
  林见月怀里抱着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兀自咿呀学语的致远,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似乎察觉到离别气氛而显得有些安静的静姝。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努力地在脸上维持着一个温柔的让他安心的微笑: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一切从头开始,别着急,慢慢来。安顿下来之后,就赶紧写信回来,报个平安。”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实、也最牵挂的叮嘱。
  “嗯,我会的。一定第一时间写信回来。家里……辛苦你了。”阳光明看着妻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沉甸甸的包含了无限愧疚的话语。
  他俯下身,先是在女儿静姝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带着父亲胡茬微刺感的吻,柔声说道:
  “静姝在家要听妈妈和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
  接着,他又在儿子致远那胖乎乎、带着奶香的脸颊上亲了亲。
  然后,他毅然直起身,提起放在脚边的那个沉重的行李箱,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亲人们,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牢牢刻在心底。
  转过身,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新家那扇厚重的大门,身影迅速融入了魔都清晨尚未完全散尽的迷蒙的薄雾之中,渐行渐远。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母亲倚门挥泪的不舍,看到父亲强作镇定的担忧,看到妻子温柔而坚强的微笑,看到儿女懵懂却依恋的眼神……
  这些会瞬间击垮他远行的决心,让他迈不动离去的脚步。
  家的温暖,如同一条无形的坚韧丝线,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都将永远牵系着他的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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