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227塌天大祸悲欢交织年代婚礼洞房花
阳光明收拾起纷杂的思绪,也转身踏上通往二楼前楼的木质楼梯。
刚走到楼梯拐角那个略显昏暗的三角区域,上方就传来一阵轻盈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住在三层阁的何彩云端着个白色搪瓷盆正往下走,盆里似乎盛着些用过的清水,微微晃动着,看样子是去楼下的公共水斗倒水。
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期而遇。
“光明回来啦。”何彩云主动打招呼,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和,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何嫂子。”阳光明点点头,侧身紧贴着楼梯栏杆,让出更宽的位置请她先过。
楼梯本就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错身时需格外留意。
两人错身而过时,距离拉近,阳光明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心中微微一动。眼前的何彩云,变化很大,与几个月前相比,几乎判若两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罩衫,颜色洗得有些发灰,甚至泛白,两个胳膊肘的位置各打着一个颜色略深、针脚却异常细密整齐的补钉,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头发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只是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略显松散随意的髻,几缕碎发不受约束地垂在颈边。
脸上更是素面朝天,皮肤显得有些黄瘦,眼周带着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透着一股刻意的朴素。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即便只是在家门口生炉子、倒痰盂,也要尽力收拾得头发光可鉴人、衣服尽量挺括平整、说话走路都带着股扬眉吐气劲头的何彩云,简直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那个一向极爱面子,以娘家大哥为荣,言语间常不自觉流露出优越感的何嫂子,如今竟然穿着带着明显补丁的衣服见人,这着实有些反常,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阳光明心中存了这点疑惑,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沉稳淡然的表情,只是朝何彩云微微颔首,便继续抬步上楼。
老旧的楼梯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伴着他沉稳的脚步声,直至他停在自家门前,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前楼房门。
母亲张秀英和大嫂李桂正坐在桌旁,就着窗外午后的光线,一边熟练地剥着翠绿的毛豆,一边闲聊天。
“妈,大嫂。”阳光明打了声招呼,声音里带着回到家后的松弛。
他拉过一张方凳,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几颗毛豆,也帮着剥起来。
“明明回来了。”张秀英抬头看了儿子一眼,眼神慈爱,手里剥豆的动作不停,指尖染上些许豆荚的青色,“卫红回家了?唉,这孩子也是真不容易,一个人在乡下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她的话语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和感慨。
“嗯,送回家了。她今天跟我们这几个老同学聚完,估计就得开始着手准备去大学报到的事了。”阳光明应道,将剥出的豆仁丢进碗里。
李桂的语气里满是羡慕与赞叹,说道:“工农兵大学生,多光荣啊!百里挑一呢!以后毕业了就是国家干部,端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商品粮,再也不用回那山沟沟里吃苦受累了。陈家真是祖坟冒青烟,积了大德了!”
她的话语也代表了石库门里大多数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聊了几句关于陈卫红上大学的事,阳光明想起刚才在楼梯拐角遇到的何彩云,便顺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语气很随意:
“妈,大嫂,我刚才在楼梯上碰到何嫂子了。感觉她……变化挺大的,好像特别低调了?衣服都打着补丁,说话也……和气了不少,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说“落魄”或“谦卑”。
一听这话,李桂顿时来了兴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她把手里的毛豆往盆里一放,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身体朝阳光明这边倾了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又夹杂着一丝世事难料的唏嘘:
“明明你还不知道吧?也难怪,你最近忙着自己结婚的事,这段时间没过来。何彩云她娘家出事了!塌天大祸!”
“出事?”阳光明挑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她那个在区里当干部的娘家大哥?”他记得那是何彩云曾经最大的倚仗和谈资。
“对!就是她那个靠山大哥!”
李桂用力点头,声音更低了些,仿佛怕被隔墙有耳听去,“前两个月的事了,听说问题挺严重,具体是啥经济问题还是路线错误,咱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清楚,反正……已经被判了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她说到最后,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
张秀英在一旁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点历经世事后,看透般的感慨:
“可不是嘛。这人呐,爬得快,摔得也狠。她那个大哥,当初多风光,出门小车接送,多少人巴结奉承,这一下……唉,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她摇了摇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李桂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力求还原当时的细节:“她大哥一出事,何彩云吓得哟,魂都快没了,连着好几天脸色惨白,跟掉了魂似的。
她是生怕被牵连上,影响了她和赵铁民的工作,赶紧就跟娘家划清了界限,听说还在厂里和街道都写了声明,摁了手印,表示坚决断绝关系,划清界限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是没看见,那段时间,她见了谁都陪着小心,以前那股子神气劲儿,一下子全没了,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她现在可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李桂向上指了指何彩云家的三层阁,仿佛能穿透天板看到里面的情形,“以前那些稍微鲜亮点、料子好点的衣服,什么的确良衬衫、哔叽裤子,全都收起来了,压箱底不敢穿。
现在专挑最旧、最不起眼的,灰扑扑的衣服穿,还特意找出以前舍不得扔的、带着补丁的衣服穿上,生怕别人觉得她日子还好过似的。
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扬、指手画脚了,见人都是未语先笑,和气得很,甚至有点……讨好。”她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还有。”
李桂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证据,补充道:“她还特意去找了冯师母,正式赔礼道歉。说是自己以前年轻不懂事,说话没轻没重,有得罪的地方,请冯师母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听说还提了点水果去的呢,态度诚恳得不得了。”
张秀英插嘴道,语气更温和些:“冯师母那人,你也知道,最是心软念旧,与人为善。
看何彩云现在这副可怜见的样子,想起她以前也不过是仗着娘家势头,本身倒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以前那点邻里间的不愉快也就揭过去了,没再计较。
两家现在,关系缓和了不少,见面也能正常说上几句话了。”
李桂带着点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自从何彩云变了性子,不再挑事,咱们这石库门里的五户人家,关系比以前更和睦了。吵架拌嘴都少了,大家见面都和和气气的。”她似乎觉得,这是何家风波带来的唯一一点好处。
阳光明默默听着,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靠山倒了,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何彩云和她丈夫赵铁民,当初是实实在在地沾了她娘家大哥的光,一个解决了令人羡慕的正式工作,一个从车间调进了相对清闲又有面子的保卫科。
如今能不被牵连,保住现有的工作岗位,没有跟着一起倒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恐怕也是他们积极“划清界限”换来的结果。
现在的低调和谦和,不过是识时务的生存智慧罢了,是一种在风雨飘摇中自我保护的本能。
对于何彩云娘家大哥的倒台,阳光明内心并无丝毫同情。
他始终觉得,那种靠钻营、或许还带着些不光彩手段上位的人,根基不稳,早晚会出事,无非是时间问题。
何彩云夫妇能安然度过这一关,只是需要低调做人,并未被打回原形,对他们而言,确实算得上是幸运了。
这石库门里的人生百态,起伏跌宕,不过是时代洪流中的一个个微小缩影。
“所以说啊,这人呐,还是得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不能张狂,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张秀英最后以一句朴实无华却蕴含深意的人生哲理,作为这个话题的结尾。
她顺手把剥好的一小堆毛豆仁拢到一起,倒入旁边的碗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话题很快从邻居家的起伏跌宕,转回到了阳光明最紧要、最现实的人生大事上。
碗里的毛豆仁渐渐堆高,窗外的光线也愈发柔和。
“明明,卫红都回来了,你的事儿可得抓紧,日子眼看着就到了。”
张秀英看向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要确保每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婚期就定在十月六号,星期天,这可是你爸特意去找街道那位懂老黄历的王老先生看的好日子,说是诸事皆宜。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来月了,该准备的都得准备起来,可不能临阵抓瞎。”
李桂也笑着附和,语气热忱:“是啊光明,新娘子那边还有什么要求没?彩礼、衣裳、被褥,咱们可得把见月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娶进门,不能让人家首长家的姑娘觉得咱们怠慢了。”她作为大嫂,自觉有责任帮忙张罗。
“大嫂,你放心,见月和她家里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没什么特别要求,一切都按咱们这边的规矩来,简单大方就好,不讲究那些虚排场。”
阳光明回答道,语气肯定,“我这边宿舍都收拾布置好了,家具也都是现成的,虽然简单,但齐全。就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锅碗瓢盆、暖水瓶、脸盆什么的,还得趁着休息日陆续去添置齐备。”
“那就好,那就好。见月这孩子是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不能让她受委屈。”
张秀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开始盘算具体事项,“被褥,妈和你大嫂已经开始动手做了,两床崭新的被,是托人买的上好的新,被面都选的最时兴、最好看的面料,一床龙凤呈祥,一床百子图。到时候再准备几对鸳鸯枕头,枕巾上都得绣上大红喜字……”
她如数家珍,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
母子、婆媳几人就着婚礼的各项细节又商量了一会儿,从待客的果瓜子种类,到新房窗帘的颜色,再到当天迎亲的人员安排。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弄堂里开始弥漫起各家各户晚饭的香气,夹杂着炒菜的滋啦声和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喊声。
这个夜晚,这小小的石库门里,有人为命运的转折、即将开启新篇章而欣喜;有人为时代的无情、靠山崩塌而不得不收敛锋芒,低调求生;也有人为子女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充满期盼,忙碌并快乐着。
人间烟火,悲欢交织,大抵如此。
……
时间在忙碌与期待中过得飞快,如同指间沙,不经意便流逝大半。
转眼间,夏日的酷热彻底褪去,秋意渐浓,魔都的天空变得愈发高远湛蓝,云絮舒卷,带着几分疏朗。
路旁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早早辞枝的,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日历一页页翻过,终于翻到了那个被阳光明特意标记、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日子——十月六日,星期日。
一大清早,天还没完全亮透,东方只是现出鱼肚白,石库门里就已经热闹起来,人影幢幢。
阳光明穿着一身崭新的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胸前别着一朵用红绸扎成的大红,精神抖擞,眉眼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气,连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都比平日更高。
阳永康和张秀英也都换上了只有逢年过节或重要场合才穿的衣服,料子挺括,颜色鲜亮,脸上堆满了笑容,皱纹里都仿佛盛满了喜悦。
两个哥嫂更是忙前忙后,张罗着茶水,招呼着早早就来帮忙的亲友邻居。
接亲的队伍已经集合在弄堂口。
除了作为新郎官的阳光明,还有特意请来助阵、充当“保驾”兄弟的楚大虎、严俊,以及作为好友代表的谢飞扬。
楚大虎依旧是一身腱子肉,穿着崭新的海魂衫,外面套着件半旧军装,乐呵呵的,声如洪钟;严俊则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配灰色卡其裤,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显得格外精神清爽;谢飞扬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落寞与怅惘,但他掩饰得很好,努力融入这喜庆的氛围,不想扫了兄弟的兴。
接亲用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草绿色的帆布篷吉普车,这是阳光明通过贺领导的关系借来的,既体面气派,又避免了动用厂里车辆可能带来的闲话。
如果不是军区太远,他更愿意选择自行车接亲,这样更低调一些,也更符合当下的普遍情况。
吉普车稳稳地停在弄堂口,引来了不少邻居和早起行人的围观和议论,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围着车子打转。
“阳家老三今天娶媳妇儿了!看这阵势!”
“看看这车,真气派!还是吉普车呢!”
“新娘子是军区首长的女儿,听说又漂亮又贤惠!”
“光明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事业爱情双丰收啊!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
“听说新娘子陪嫁不少呢,手表和自行车都有……”
在众人羡慕、祝福和好奇的议论声中,阳光明和接亲的兄弟们一一拍手,然后依次坐上吉普车。
车子引擎发出沉稳的轰鸣声,缓缓发动,在众人的目送和欢呼声中,驶出了狭窄的弄堂,朝着军区大院的方向稳稳驶去。
路上还算顺利,虽然赶上了周日早晨,但此时的魔都街头,自行车流是主力,汽车并不多见,远不如后世那般拥堵不堪。
楚大虎和严俊兴奋地看着窗外的街景,指着路旁新刷的标语或新开的商店,不时和阳光明开几句玩笑,打趣他即将“失去自由”,步入“围城”。
阳光明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任由他们调侃。
谢飞扬则大多时候沉默着,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偶尔附和着笑笑,或者简短地回应一两句。
阳光明理解谢飞扬的心情,冯向红家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转机,两人已经分手。
此刻看着好友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与自己心爱之人永结同心,谢飞扬心中定然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阳光明只能趁着楚大虎他们不注意,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理解、宽慰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飞扬回以一个勉强的带着苦涩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车子驶入戒备森严、门口有持枪卫兵站岗的军区大院,在林见月家那栋显得庄重肃穆的红砖小楼前停下。
林伟豪和高静怡早已在家中等候,屋里屋外也聚集了一些林家的亲戚朋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出乎阳光明意料的是,接亲过程异常顺利,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为难”或“考验”。
林家的亲戚朋友也都颇为和气体贴,只是按照习俗,让新娘子吃了几个寓意甜甜蜜蜜、团团圆圆的枣泥馅汤圆,说了一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祝福话语,气氛温馨而融洽。
林见月今天美得不可方物,仿佛将整个秋天的明丽都集于一身。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女式军便装,更衬得她身段窈窕,腰肢纤细,面容娇艳如盛放的玫瑰。
头发精心梳理过,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别着几朵精致的红色绢,脸上薄施脂粉,柳眉杏眼,朱唇一点,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与幸福红晕,眼波流转间,满是柔情蜜意。
她看向阳光明的眼神,明亮而充满信赖,笃定他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和归宿。
“爸,妈,我会好好照顾见月的,一辈子对她好。”阳光明对着林伟豪和高静怡,郑重地承诺,目光坚定而真诚。
林伟豪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虽然没有佩戴领章帽徽,但依旧显得威严挺拔。
他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托付意味:“光明,见月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年轻人,要互敬互爱,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为建设我们的国家,贡献力量。”他的话语带着当前时代特有的烙印。
高静怡眼圈有些发红,显然是强忍着泪水。
她拉着女儿的手,又看看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她女婿的年轻人,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反复的叮咛:“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常回家看看……”声音有些哽咽。
简单的仪式和告别后,阳光明牵着林见月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微凉,带着些许汗湿,显露出她的紧张。
在亲友的簇拥和祝福声中,他们下了楼,坐进了等候在楼下的吉普车。
接亲队伍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林家父母,车子再次缓缓启动,驶离了安静肃穆的军区大院,汇入了街上的车流。
按照计划,接亲的车队没有直接开回红星厂家属院的宿舍楼,而是先去了红星国厂那座平日里用于开会、学习的小礼堂。
这里,将举行一场简单而严肃、具有时代特色的婚礼仪式。
小礼堂已经布置过,显得朴素而庄重。
正面墙上贴着硕大的红纸剪出的喜字,喜字上方并排挂着领袖像和五星红旗。
厂里的主要领导,包括厂长赵国栋,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同事、阳光明父母兄嫂、林家部分能到场的亲友,以及楚大虎、严俊、陈卫红等好友同学,都已经等候在这里。
人们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笑容,整个礼堂弥漫着一种正式而又喜庆的气氛。
上午十点整,婚礼仪式正式开始。由厂长赵国栋亲自主持,这无疑给婚礼增添了不少分量。
赵国栋首先上台,拿出两张印着红字的结婚证书,庄重地宣读了阳光明同志与林见月同志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婚姻法规定等内容。
然后,他发表了简短而热情的讲话。
他赞扬了阳光明同志在厂里的优秀表现和积极进取的精神,肯定了他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绩,也祝福两位新人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希望他们在今后的生活中,互相学习,互相鼓励,共同进步,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而努力奋斗。
他的讲话,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没有繁琐的流程,没有喧闹的游戏。
在庄严肃穆的《东方红》乐曲声中,阳光明和林见月并肩站立,首先向正前方的领袖像鞠躬,表达敬仰与忠诚;然后向坐在前排的双方家长鞠躬,感谢养育之恩;最后,夫妻相对,郑重地互相鞠躬。
整个仪式简洁、庄重,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政治气息和集体主义色彩,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为婚姻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阳光明看着身旁脸颊绯红、眼睫微垂、带着几分羞涩却又努力保持端庄的林见月,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他即将与这个温婉秀丽、与他心意相通的女子,在法律和亲友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前世今生的记忆与情感在此刻交织,让他心潮澎湃。
仪式结束后,时间刚过十一点。
宾客们便互相招呼着,一同步行前往位于厂外不远处的一家饭店。
阳光明在这里预定了四桌喜宴,规格和他二哥阳光耀结婚时差不多,菜肴丰盛实惠,有鸡有鱼有肉,但严格控制了预算,绝不铺张浪费,符合当前提倡的节俭风尚。
饭店大厅里,四张圆桌已经摆开,铺着白色的桌布,碗筷酒杯摆放整齐。
红烧肉色泽油亮、软糯诱人,清蒸鱼形态完整、鲜香扑鼻,四喜丸子个大饱满、寓意吉祥,白切鸡皮黄肉白、蘸料鲜美,香菇菜心清爽解腻,三鲜汤热气腾腾、内容丰富……
一道道硬菜、家常菜陆续端上桌,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大家按照引导纷纷落座,举杯祝福,杯盏交错,气氛热烈而融洽。
阳光明和林见月逐桌敬酒,感谢各位领导、亲友的到来。
林见月只是以茶代酒,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依旧被众人的祝福和善意的玩笑闹得脸颊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娇羞无限。
阳光明则沉着应对,在楚大虎等人的起哄下,也实实在在地喝了不少杯白酒,脸上带着酣畅的笑意,眼神却依旧清明。
喜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宾主尽欢。
下午两点多钟,大部分亲友,尤其是长辈和领导们,开始陆续告辞。
阳光明和林见月站在饭店门口,一一握手道别,感谢他们的光临。
送走大部分宾客后,剩下的便是楚大虎、严俊、陈卫红、谢飞扬等一帮年轻的同学朋友,他们簇拥着这对新人,说说笑笑,朝着位于家属院的那间早已精心布置过的新房走去。
属于年轻人的“闹洞房”环节,即将开始。
小小的房间里,此时已经挤满了年轻人,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气氛比之前更加轻松随意。
闹洞房的环节开始了。
不过,这个年代的闹洞房,尺度把握得很有分寸,重在热闹和祝福,最多不过是让新人讲讲恋爱经过,合唱一首革命歌曲,或者一起吃一个用红线吊着的苹果之类,带点小小的趣味性,绝无低级趣味的成分。
“光明,快说说,你是怎么把咱们林同志追到手的?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楚大虎嗓门最大,起着哄,引来一片附和声。
严俊也笑着推波助澜:“对对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必须老实交代!是不是靠你那手好文笔写了情书?”
陈卫红抿嘴笑着,在一旁看热闹,眼神里带着对好友的祝福。谢飞扬也暂时抛开了心事,笑着看向一对新人。
阳光明大大方方地揽着林见月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随即的放松,他笑着应对,声音洪亮:
“我们那是志同道合,革命友谊,在共同的学习和工作中互相了解,互相欣赏,水到渠成!可没什么秘密武器!”
他巧妙地用了当下最“正确”的说法。
林见月羞得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悄悄在阳光明背后掐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引来大家一阵更加响亮的善意的哄笑。
大家又闹着让他们合唱了一首《北京的金山上》,这是当下几乎人人会唱的歌曲。
阳光明和林见月对视一眼,配合默契,歌声倒也嘹亮动听,阳光明声音沉稳,林见月声音清脆,赢得了大家一片掌声。
最后,在大家的起哄下,两人被要求合作咬下悬在半空、用红线吊着的苹果。
两人面对面,小心翼翼地凑近,苹果随着线的晃动而摇摆,不可避免地,他们的脸颊碰到了一起,温热的触感让林见月顿时连耳根都红透了,如同染上了胭脂,她几乎是抢一般地快速咬下了一小块苹果,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对于灵魂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见过各种大场面的阳光明来说,这些自然是小意思,应对自如,甚至还能反将一军,开开朋友的玩笑。
但对于脸皮薄、性格含蓄的林见月来说,这已经是极为羞人、前所未有的经历了。
她全程都微低着头,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裹着。
这种被众人真心祝福、围绕着心爱之人、成为焦点中心的感觉,是她过去安静的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热闹与喜悦。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
楚大虎等人看看时间不早,手表指针已指向下午五点半,也知道新娘子脸皮薄,再闹下去恐怕真要羞跑了,便意犹未尽地准备告辞。
“行了行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帮闲杂人等就别在这儿碍眼了!”楚大虎粗声粗气地开着那个年代稍显“大胆”的玩笑,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挤挤眼,“光明,好好对嫂子!争取早点让我们当叔叔!”
严俊也笑着,语气真诚:“光明,见月,再次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陈卫红拉着林见月的手,轻声说道:“见月姐,恭喜你,真心祝你们永远幸福美满。”她的眼里有羡慕,更有真诚的祝福。
谢飞扬也走上前,看着眼前幸福登对的新人,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真心送上祝福:“光明,见月,祝你们……白头到老,一切都好。”他的话简单,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把一众好友送到门口,阳光明和林见月站在楼梯口,看着大家说说笑笑、互相打闹着下了楼,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脚步声和谈笑声渐渐远去。
热闹喧嚣了一整天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家属院里的生活杂音。
两人回到屋里,轻轻关上门,仿佛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而微妙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静谧。红色的喜字剪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累了吧?站了一天了。”阳光明看着林见月依旧泛着红晕、却难掩倦意的脸颊,轻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还好。”林见月摇摇头,声音轻柔如羽毛。
她环顾着这个不大却处处透着用心、被布置得充满喜庆气氛的小窝,窗上贴着红喜字,床上铺着红喜被,桌子上放着红双喜的热水瓶和茶杯……
这里,从今天起,就是她未来的家了,是她和身边这个男子共同生活的地方。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归属感、羞涩与对未来隐约不安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阳光明动手把房间里被朋友们闹得有些凌乱的桌椅板凳归位,将散落的纸、瓜子壳简单收拾了一下。林见月也挽起袖子,想要帮忙收拾。
“你别动了,忙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坐下歇会儿。”阳光明阻止了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去打点热水来,咱们简单擦把脸,解解乏。”
他拿着印有红双喜的崭新搪瓷脸盆去了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打了半盆温热的清水回来。
两人就着盆里的水,用新毛巾简单洗漱了一下,温水流过脸颊,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兴奋和沾染的些许烟尘酒气,感觉清爽了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邻居们熟悉的说笑声和轻轻的敲门声。
周大勇、陈工等几家关系近的邻居,端着自家炒的南瓜子、生,或是几颗水果过来串门,说是要“看看新娘子”,再说几句吉祥话,沾沾喜气。
阳光明笑着开门,林见月也赶紧收拾心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喜和“大前门”香烟招待大家。
邻居们说着“早生贵子”、“夫妻和睦”、“明年添个大胖小子”之类的吉利话,热闹了一阵,看看时间不早,也就识趣地告辞了,把宝贵的私人空间和时间留给了新婚的小两口。
再次送走邻居,阳光明走到门口,这次他轻轻地,但很坚定地插上了门销。咔哒一声,室内与室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屋子里再次彻底安静下来。
橘黄色的灯光从屋顶的灯泡洒满房间,光线柔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滤镜。
窗外,家属院的灯火零星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远处传来隐约的广播声和孩子们最后的嬉闹声,更衬得屋内静谧安详,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港湾。
简单吃了几口晚饭后,两人坐在里间那张厚重的紫檀木大床边,床铺柔软,散发着新被和阳光的气息。
一时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又有些紧张,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见月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得厉害,如同揣了只小鹿,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虽然早已在心中认定身边这个人就是自己将要托付终身的伴侣,虽然已经领了结婚证,举行了仪式,但真到了这传说中的洞房烛夜,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亲密,少女的羞涩、忐忑、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让她手足无措。
阳光明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灯光下的肌肤细腻如玉,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一种混合着深切爱怜、沉重责任和男人本能冲动的复杂情绪,在阳光明胸中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了林见月有些冰凉的手指。
林见月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轻微的电流击中,却没有挣脱,只是头垂得更低,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见月。”阳光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怕惊扰了她,“别紧张……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他试图用话语缓解她的不安。
他抬起另一只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柔软发丝,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光滑的额角。
林见月仿佛被这温柔的触碰鼓励,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他深邃而专注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真诚,有炽热的情感,也有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承诺与珍惜。
她心中的紧张似乎被这坚定而温柔的目光融化了一些,如同春阳下的冰雪。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但紧绷的身体却放松了些许。
阳光明起身,走到书桌旁,将那盏明亮的台灯调暗,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罩着红色灯罩的小台灯,散发着朦胧而暧昧的光晕,如同给房间披上了一层薄纱。
红色的喜被铺展开来,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案在幽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充满了暗示意味。
衣衫轻解,带着初次的笨拙与生涩,纽扣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听话。
林见月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身体微微发抖,像一只暴露在猎人目光下的受惊小鹿,脆弱而无助。
阳光明的动作极其轻柔,充满了无限的耐心与怜惜,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粗鲁会伤害到她。
他不断地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见月,见月……”,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畔和颈侧,说着一些不成句的安抚的爱怜的情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放松她的心神。
渐渐地,在他的温柔和耐心引导下,林见月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虽然依旧羞涩,却开始尝试着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他的触碰,如同初学游泳的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水的温度与深度。
陌生的触感,交织的急促呼吸,初次的痛楚带来的瞬间僵硬与低呼,以及随之而来的难以言喻的亲密连接与灵魂悸动……
这一切都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将两人淹没,卷入一个让本能渴望的领域。
在这个特殊的意义非凡的夜晚,在这个承载着他们未来无限希望与憧憬的小小房间里,他们真正地完整地属于了彼此,身体与灵魂都在这一刻紧密交融。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已悄悄爬上窗棂,清辉如水,静静洒入室内,与床头的朦胧红光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
风停树静,万籁俱寂。
世间仿佛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共同诉说着生命中最私密、最深刻的秘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