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225新家露面冯向红分手时代无情谢飞
忙忙碌碌中,时间悄然进入了六月。
阳光明的宿舍已然焕然一新:雪白刺眼的墙壁,光洁如镜的水泥地,新旧家具搭配得当,错落有致。
老红木家具沉淀着岁月的质感,新家具散发着木材和油漆的清香。
窗玻璃擦得透亮,几盆绿植点缀在窗台和角落,让整个空间显得温馨而舒适,充满了生活气息。
阳光明选了个周末,天气晴好,重新搬回了布置一新的宿舍。
看着这个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和期望的“新”家,他对未来与林见月共同生活的期待,愈发具体而真切,仿佛已经能看到她在这个空间里忙碌、微笑的身影。
搬回来安顿好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想与林见月分享这份喜悦。他立刻给林见月单位打了个电话,约她周日过来看看,算是第一次正式验收他们未来的爱巢。
“房子都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收拾好了,想请你这位未来的女主人来视察一下,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调整。”电话里,阳光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和期待。
林见月在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同样充满了强烈的期待:“好呀,我周日休息,上午过去。”放下电话,她的心也雀跃起来。
周日一早,林见月仔细打扮了一番。头发梳成两条光滑油亮的麻辫垂在胸前,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显得清丽脱俗,大方得体。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斤大白兔奶和几个李子——这是她特意准备的,想着万一遇到邻居,或者邻居们开玩笑,可以分给孩子们和邻居们甜甜嘴,讨个吉利,也显得自己懂事。
阳光明早早就在家属区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林见月从远处走来,发丝微扬,步态轻盈,他不禁眼前一亮。她这身打扮,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娇媚,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阳光明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略显沉甸的网兜。
“嗯,一点和水果,万一……万一碰到邻居家的小朋友,不显得尴尬。”林见月小声解释,脸颊微红,像初绽的荷。
两人并肩走进单元门。
周日上午,楼道里比平时热闹许多,有在水房哗啦啦洗衣服的家属,有在走廊用煤炉子准备早饭、锅里滋滋作响的主妇,也有抱着孩子来回蹓跶的宝妈,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
看到阳光明带着一个陌生又漂亮、打扮得体的姑娘上来,邻居们纷纷投来好奇、打量和善意的目光,夹杂着低声的议论和笑声。
“光明,这是你……对象吧?哎呀,真俊呐!”对门的周大勇正端着一盆脏水出来倒,洪亮的嗓门带着由衷的笑意,立刻吸引了更多目光。
“周大哥早。是,这是我对象,林见月同志。”
阳光明落落大方地介绍,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又对林见月说道:“见月,这是对门的周大哥,厂里保卫科的骨干,对我们小年轻很照顾。”
林见月连忙礼貌地问好,声音清脆:“周大哥好,给您添麻烦了。”
“哎,好好好!弟妹太客气了!真是郎才女貌,光明好福气啊!啥时候请我们吃喜啊?”周大勇爽朗地笑着。
这时,西隔壁的陈志清也闻声开门出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打招呼:“光明,带对象来看新房了?收拾得不错。”他是厂里的技术员,说话比较文气。
“陈工早。是啊,刚简单收拾了一下,带见月来看看。”阳光明又给林见月介绍,“这是西隔壁的陈工,厂里的技术尖子。”
“陈工好,以后请多关照。”林见月再次礼貌问好。
陈志清的爱人小刘也抱着咿咿呀呀的孩子出来,笑着对林见月点点头:“林同志好,光明的眼光就是好,就是太能保密了,直到今天才见到你。”
东隔壁的孙嫂也闻声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林见月,目光尤其在她那件新衬衣上停留了片刻,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哟,光明,这就是你对象啊?真标致!跟电影明星似的!这身段,这模样,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你可真有本事!”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或许还有一丝嫉妒。
林见月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飞起红霞,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
阳光明一边回应着邻居们的打趣和祝福,一边适时地从网兜里抓出几把奶和李子,分给周大勇家探头探脑的孩子,以及闻讯过来的其他几家的小孩子。
“来来来,孩子们,今天林阿姨请你们吃,吃李子,以后见了林阿姨,要记得打招呼。”阳光明笑容可掬,动作大方。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接过和水果,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光明叔叔!谢谢林阿姨!”
大人们也笑着道谢,说着“太破费了”之类的客气话。
这和水果一分,气氛更加融洽热络,充满了邻里之间的温情。
邻居们看出林见月脸皮薄,也没过多开玩笑,只是说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点请我们吃喜喝喜酒”之类的吉祥祝福话。
应付完热情洋溢的邻居们,阳光明掏出钥匙,带着些许郑重,“咔哒”一声打开了二零三室的房门。一股混合着石灰味、淡淡木头气味和阳光味道的新居气息,扑面而来。
“请进,林见月同志,欢迎视察我们未来的新家。”阳光明侧身,做了一个略显夸张的“请”的手势,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的玩笑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林见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和期待,脸上红晕未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去。
她即将以女主人的视角,审视这个承载着他们未来梦想的小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外间,也就是主要的起居空间。七八平米的空间,因为南面巧妙地隔出了两个小间,并不显得特别宽敞,但被阳光明布置得井井有条,充分利用了每一寸空间。
靠墙摆放着那张可折迭的老红木八仙桌,桌面被擦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旁边是几把椅子,摆放整齐。
墙角立着新买的带玻璃门的碗橱,擦得透亮。墙壁雪白刺眼,阳光从南面小隔间的窗户透进来,洒下满室光辉,整个屋子显得亮堂、整洁而又充满希望。
“这里是外间,平时吃饭、喝茶、待客就在这里。”阳光明介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南面这两个小隔间,我盘算着,一个可以做书房,以后可以放书桌、书架,你看书学习或者我看看资料,都有个安静地方;另一个我放了张新买的棕绷床,万一来个亲戚朋友,也能临时住一下,不至于抓瞎。”他考虑得很周到。
以前这个小隔间也偶尔充做小厨房,重新布置之后,光明把小隔间里的煤油炉搬到了走廊里,以后不会在小隔间做饭了。
他领着林见月依次看了两个小隔间。
虽然不大,但都有一扇朝南的窗户,光线很好,通风也不错。
然后,阳光明推开连接里间的门。
里间大约八九平米,比外间更显私密和温馨。那张厚重的、色泽深沉的紫檀木大床占据了一角,虽然样式古拙,没有过多的雕,但木料那深邃的光泽和沉甸甸的质感,透露出一种不凡的底蕴和岁月的宁静。
床对面是那个线条简洁流畅、木纹如行云流水般的黄梨大衣柜,旁边靠窗放着那张纹理如鸟羽般绚丽的鸡翅木书桌。几件老家具搭配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安定感。
“这里就是卧室了。”阳光明的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些,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家具是旧了点,样式也老,都是从旧货店淘来的,但木料都是实打实的好料子,也特别结实,用几十年都不会坏。”他稍微解释了一下,怕林见月嫌弃。
林见月仔细地打量着这些颜色深沉、样式古朴,却自有一股气派的家具。
她虽然不太懂具体的木料分类和价值,但良好的家教和审美让她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些家具与众不同的厚重感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独特美感。
她走到鸡翅木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那如水波流转、又如飞鸟羽翼般的天然羽状纹理,触感光滑而细腻。
“这桌子……上面的纹真特别,真好看,像是自己长出来的。”她轻声赞叹,眼中流露出喜爱。
“这是鸡翅木,天然的木纹,每一块都不一样。”阳光明走到她身边,耐心地解释道,看到她对老家具的欣赏,心里松了口气,也更添欢喜。
林见月又看了看那张沉稳大气、给人安全感的紫檀大床,和那个造型优美、木纹华丽的黄梨衣柜,心中并没有一般姑娘家可能有的嫌弃旧物、向往全新组合家具的想法,反而觉得这些老家具带着一种安定的有故事的气息,很像阳光明给她的感觉——稳重、踏实、有内涵。
她抬头看向阳光明,眼中充满了满意和对他用心的感激,轻声说道:“收拾得真好,很干净,很亮堂,而且……感觉很踏实。”她用了“踏实”这个词,来形容内心的感受。
听到“踏实”这个评价,阳光明欣慰地笑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这种精神上的契合,比任何物质条件都让他感到幸福。
两人又走出房间,看了看门外走廊上靠墙摆放的厨房案板桌。
阳光明说道:“以后做饭就在走廊上,用水得到公共水房,可能稍微麻烦点。
但厂里家属区都这样,邻里之间还能说说话,也挺好。
虽然条件简单点,但两个人齐心合力过日子,足够了,而且会越来越好。”
他坦诚地说明了情况,也表达了对未来的信心。
林见月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这个小小的空间,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凝结着阳光明对未来的用心和爱意。她对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美好的想象,之前因冯向红家事而产生的一丝阴霾,也被眼前的幸福冲淡了许多。
参观完毕,两人回到里间,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阳光明用新买的暖水瓶给林见月倒了一杯温开水。
阳光静静地洒进房间,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仿佛将时光都拉长了。
他们开始低声讨论起婚礼需要添置的一些具体小物件,比如暖水瓶要买几个,脸盆要什么色,毛巾要准备几条,房间哪里还可以再挂个窗帘或者摆个瓶点缀一下。
这些平淡琐碎的对话里,充满了对共同生活的具体规划和甜蜜的期许,平凡而真实,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人心弦。
家的模样,在他们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触手可及。
……
时间来到六月下旬,魔都已然进入了闷热的梅雨季。空气里总是湿漉漉的,粘腻得能拧出水来,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霉味。
弄堂里的石板路终日泛着潮气,墙角悄然爬满了深绿色的青苔。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几日透彻的阳光,人的心情也仿佛跟着这天气,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国庆节的婚期越来越近。
每次想到这个,阳光明心里便觉得踏实,充满了干劲。厂里分的那间二十六平米的宿舍,在他精心布置下,越发像个温馨的小窝,只等着女主人的入住。
然而,这份属于他自己的喜悦和期待,却总被一层淡淡的、来自好友处的阴霾所笼罩。
冯向红家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所有知情人的心上。
果然,就在六月底,消息如同沉闷夏夜里的一声惊雷,终于炸响了。
周六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阳光明刚在厂里澡堂冲掉一身黏腻的汗渍,换上一身干爽的汗衫短裤,端着脸盆走回家属区。
还没到楼下,就看见林见月纤细的身影等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手帕,不时擦拭着额角的细汗,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安。
“见月?”阳光明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这个时间点,她突然跑来,定然是有要紧事。
林见月见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光明……向红姐家……她爸爸的事,有结果了。”
阳光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示意林见月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楼,进了他那间虽然狭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宿舍。
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隐约的嘈杂声,室内的空气依然闷热,却多了一份凝重的安静。
阳光明给林见月倒了杯凉白开,看着她小口啜饮,努力平复呼吸的样子,耐心等待着。
林见月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帕,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说道:“今天上午,向红姐被叫回她爸妈那边去了。下午回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跟我说了,冯叔叔的问题……定性很严重,说是……”
“具体是什么情况,向红姐说得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牵扯到很久以前的一些历史问题,还有最近在单位学习会上的一些言论……”
林见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地担忧,“结论下来后,冯叔叔……很快就被带走了,说是要去……劳动。”
阳光明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
他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如此确切的坏消息,心里还是一阵发紧。
冯向红的父亲,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实在是令人唏嘘。更重要的是,这对冯向红乃至整个冯家,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向红和她家里,现在怎么样?”阳光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见月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更重:“向红姐的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一次。醒来后,她做了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但还是继续道:“冯阿姨强撑着,把向红姐和她哥哥姐姐都叫到跟前,要求他们……必须立刻和冯叔叔划清界限,公开登报,断绝关系。”
阳光明倒吸一口凉气。断绝关系,这是当下许多家庭在面临类似困境时,为了保全子女不得已而做出的痛苦选择。
但这其中的撕裂和痛苦,外人难以想象。
“向红姐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哭得撕心裂肺的。她说那是她爸爸,怎么能说断就断?可是冯阿姨态度非常坚决,甚至以死相逼……
冯阿姨说,这不仅仅是她的意思,也是冯叔叔被带走前,偷偷托人捎回来的话……冯叔叔说,不能因为他,毁了孩子们的前程……”
林见月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又红了起来:“冯阿姨说,只有划清了界限,向红姐和她哥哥姐姐的工作才能保住,至少……至少还能有条活路。最后……向红姐她……她哭着点头了。”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刺耳地喧嚣着,更衬出室内的死寂。
阳光明能想象出冯家那一刻的惨淡景象。
病弱的母亲,被迫与父亲决裂的子女,还有一个前途未卜、生死不知的父亲。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四分五裂。冯向红那份明快爽利,恐怕真的要随着这场家庭巨变,彻底黯淡下去了。
“唉……”阳光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像是堵了一团,闷得难受。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见月微微颤抖的肩膀,传递着无言的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冯阿姨和冯叔叔,都是为了孩子。”
“我知道……”林见月抬起朦胧的泪眼,“可是向红姐她……她心里该有多苦啊。今天回来,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魂儿一样,不说话,也不哭,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我看着都害怕。”
阳光明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他不仅为冯向红感到难过,更为谢飞扬和冯向红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之前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冯父的问题只是虚惊一场,如今这最坏的结果已然落地,那么横亘在谢飞扬和冯向红之间的,就不再是简单的家庭阻力,而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政治鸿沟。
“那……谢飞扬那边,他知道了吗?”阳光明问道。
林见月摇摇头:“向红姐说,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飞扬哥说。但这事瞒不住,估计很快他就会知道。我担心……我担心他们……”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阳光明已然明白。一段原本被所有人看好的金玉良缘,恐怕真的要走到尽头了。现实的残酷,往往能轻易击碎最真挚的感情。
他又安慰了林见月几句,叮嘱她这几天多陪陪冯向红,开导开导她。
林见月点头应着,情绪依然低落。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渐晚,林见月担心冯向红,便起身告辞了。
阳光明将她送到家属区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弄堂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自己和林见月婚事的顺利,再对比谢飞扬和冯向红面临的绝境,愈发觉得能够相对平稳地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是多么不易的事情。
时间悄然滑入七月。魔都的天气依旧闷热难耐,但阳光明和林见月之间的关系,却在稳步升温,朝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地前行着。
婚期的确定,使得两人的相处少了些试探和羞涩,多了份踏实和亲昵,开始真正像一对筹备未来生活的小夫妻。
一个周日的上午,天空难得地透出几分亮色,虽然依旧湿热,但总算不再是阴沉沉的模样。
阳光明早早起来,将宿舍里里外外又彻底打扫了一遍。
窗明几净,水泥地拖得能照出人影,几件老红木家具被他用软布擦拭得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
窗台上那盆绿萝,枝叶舒展,绿意盎然,给小屋增添了不少生机。
他还特意去菜场转了转,用积攒的肉票和鱼票,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一块精瘦的猪肉,又称了点嫩豆腐和小青菜。
心里盘算着,要好好给林见月做顿饭。
他知道,林见月和冯向红平时在宿舍吃得简单,常常是咸菜泡饭就打发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改善一下伙食,补充点营养。
快十点钟的时候,林见月来了。
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娇羞和喜气,但仔细看,眼底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对好友处境的担忧。
“来了?快进来,外面热。”阳光明笑着将她迎进屋,接过她手里提着的一个网兜,里面是几个又大又水灵的桃子,“还带东西干嘛,这么客气。”
林见月浅浅一笑,声音轻柔:“路过水果摊看着好,就买了几个。给你尝尝鲜。”
她走进屋子,目光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即将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窝,看到窗明几净,一切井然有序,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又收拾过了?真干净。”她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摸了摸绿萝的叶子,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这盆绿萝长得真好,叶子油亮亮的。”
“闲着也是闲着,收拾一下住着也舒服。”阳光明给她倒了杯凉茶,放在那张鸡翅木书桌上,“你先坐会儿,歇歇脚。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鱼和肉。”
林见月摇摇头,体贴地说:“别太麻烦了,随便做点就好。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的。”
“不麻烦,今天天气还行,正好做点好吃的。”阳光明语气轻松,“我打算做个鲫鱼豆腐汤,清淡鲜美;再炒个肉丝青菜;嗯……还有两个现成的菜,醉鸡和酱牛肉,是我托人从熟食店买的,味道还不错,正好尝尝。”
他自然地将冰箱空间里取出的醉鸡和酱牛肉归功于“熟食店”,说得滴水不漏。
林见月不疑有他,只是觉得有些破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乱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得省着点。”
“知道,偶尔一次,不打紧。”阳光明笑着,开始挽袖子准备忙活,“你来帮我择菜吧,咱们一起做,快些。”
“好。”林见月应着,也洗了手,走过来帮忙。
两人在狭小的走廊里,一个洗菜切肉,一个准备调料,配合默契,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气氛温馨而自然。
阳光明熟练地刮鳞剖鱼,动作利落;林见月则细心地将小青菜一片片洗净,嫩豆腐小心地切成方块。
看着阳光明专注做饭的侧影,林见月心里充满了安宁和幸福感。这种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常,正是她所憧憬的婚后生活。
午饭很快准备好了。
八仙桌上,摆上了四道菜: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翠绿的青菜炒肉丝,油亮诱人;还有色泽酱红、肉质紧实的酱牛肉;以及酒香浓郁、皮黄肉嫩的醉鸡。
在当下,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这一桌菜已是难得的美味。
阳光明给林见月盛了满满一碗鱼汤,汤色乳白,鱼肉鲜嫩,豆腐滑爽。“多喝点汤,夏天出汗多,补补水。这鱼新鲜,多吃点。”
林见月接过碗,小口吹着气,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她满足地眯起眼:“嗯,真好喝。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喜欢就多喝点。”阳光明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又给她夹了一个鸡腿,“尝尝这个,看合不合口味。”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地从饭菜口味,慢慢转到了婚礼的筹备上。
林见月说起母亲高静怡已经开始着手给她准备嫁妆,被褥面料都选好了,是时下挺流行的的确良和细布,颜色也鲜亮。
阳光明则汇报着家里的进展,说母亲张秀英和嫂子李桂已经开始缝制新被褥。
“我爸说,虽然咱们提倡新事新办,勤俭节约,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阳光明看着林见月,语气郑重。
林见月脸上飞起红霞,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伯父伯母太客气了……其实,简单点就好,不用那么破费。”
“一辈子就这一次,应该的。”阳光明温和地笑道。
聊完自家的喜事,饭桌上的气氛稍稍沉默了片刻。窗外知了的叫声显得格外清晰。林见月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那丝忧虑又浮现出来。
“光明……”她抬起眼,看向阳光明,“向红姐和飞扬哥他们……恐怕真的不行了。”
阳光明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林见月亲口提起,还是神色一肃:“怎么了?有新情况?”
林见月点点头,眼神黯淡:“前天,向红姐……她正式跟飞扬哥提出分手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阳光明还是感到一阵惋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谢飞扬……他怎么说?”
“飞扬哥当时就愣住了,好像完全不敢相信。”
林见月回忆着冯向红跟她复述时的情景,语气低沉,“向红姐的态度很坚决,只是说……说他们俩不合适,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分开对大家都好。”
“谢飞扬肯定不接受吧?”阳光明能想象出好友当时的反应。
“嗯。”林见月轻声道,“飞扬哥很激动,说向红姐不信任他,说他们感情那么好,怎么能说分就分?还说他不怕,他可以去跟组织上说明情况,表明态度……可是向红姐……向红姐哭得很厉害,但还是坚持要分手,说……说不能连累他。”
阳光明默默听着,能体会到当时场面的心酸。
冯向红是理智的,也是痛苦的。她清楚家庭的变故意味着什么,不愿拖累谢飞扬的大好前程,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切断关系。而谢飞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其痛苦和困惑可想而知。
“那后来呢?”阳光明问。
“后来,飞扬哥见向红姐态度坚决,哭得那么伤心,他也没办法,失魂落魄地走了。”林见月叹了口气,“向红姐回来之后,哭了整整一夜,眼睛到现在都是肿的。她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飞扬哥最好……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比谁都难受。”
阳光明也叹了口气,拿起茶壶给林见月续了杯水:“这事……我们外人真的插不上手。冯向红的选择,虽然痛苦,但可能是眼下最现实,也是对谢飞扬最负责任的做法。只是,苦了他们两个了。”
“是啊……”林见月眼神怅惘,“明明那么好的一对,怎么就……唉,希望时间能慢慢冲淡这些吧。”
两人都为好友的遭遇感到唏嘘不已,但除了叹息和默默的关心,也确实无能为力。
现实的残酷,往往不是个人的情感所能抗衡的。
这顿原本温馨的午餐,因为谈及好友的伤心事,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吃完饭,林见月抢着收拾碗筷,阳光明则负责擦桌子扫地。
收拾停当,两人坐在里间的书桌旁,喝着茶,又聊了些闲话,但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回到冯向红和谢飞扬身上,心情都轻松不起来。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林见月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起身告辞:“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向红姐一个人在家,情绪不好,我有点不放心。”
阳光明理解地点点头:“应该的。我送你到家属区门口。”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家属区门口,阳光明叮嘱道:“路上小心。回去多开导开导向红,但也别太勉强她。这种事,需要时间。”
“嗯,我知道。”林见月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依赖,“你……你也别太担心了。飞扬哥那边,有机会你也劝劝他。”
“我会的。”阳光明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快回去吧。”
林见月“嗯”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向前走去。阳光明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家,心里却像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堵得慌。
他原本打算晚上随便热点剩菜剩饭对付一顿,心情也有些郁郁。没想到,傍晚六点多钟,门外就传来了略带急促的敲门声。
阳光明有些疑惑地打开门,只见谢飞扬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瓶贴着红色标签的七宝大曲,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隐隐散发出咸水鸭的香味。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憔悴,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几天没睡好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飞扬?”阳光明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谢飞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屋,将酒和咸水鸭放在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肩膀垮塌着,显得异常疲惫和颓丧。
阳光明关上门,给他倒了杯凉开水,放在手边。
他看着谢飞扬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看来,冯向红提出分手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远比想象中要大。
“还没吃饭吧?”阳光明没有立刻追问,而是转身走到外间靠墙的案板桌前,看似从下面的柜子里,实则从冰箱空间里,取出了一盒卤鸭胗。
又从碗橱里,拿出几颗咸鸭蛋,一把芹菜。
“我这儿还有点菜,正好你来了,陪我喝两杯。”
谢飞扬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阳光明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喝两杯。一醉解千愁。”
阳光明没再多说,利落地系上围裙,开始炒芹菜。
刺啦一声,油烟升起,狭小的走廊里顿时充满了菜香。
他又把卤鸭胗切好装盘,咸鸭蛋切开,露出流油的蛋黄,再把谢飞扬带来的咸水鸭拆开油纸,斩成小块。
不一会儿,几样下酒菜就摆上了桌。虽然是仓促准备,但也算丰盛。
阳光明拿出两个玻璃杯,打开一瓶七宝大曲,清澈透明的液体注入杯中,散发出浓烈的酒精气味。他递给谢飞扬一杯,自己拿起另一杯。
“来,先碰一个。”阳光明举起杯。
谢飞扬端起杯子,看也没看,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辣得他皱紧了眉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阳光明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里更多的是关心。
谢飞扬缓过气,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眼神痛苦地看着阳光明,声音沙哑:“光明……向红……向红她不要我了。”
终于说出来了。
阳光明心里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一筷子卤鸭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事情我都听说了。慢慢说,别着急。”
谢飞扬却没什么胃口,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两下,又放下了。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大口,这次克制着没有呛到,但脸色迅速泛红。
“为什么?光明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们俩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两家都同意了,眼看着就要……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就因为……因为她爸爸的事!”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带着愤懑。
阳光明给他杯子里添了点酒,平静地说道:“冯向红父亲的定性很严重,这你是知道的。‘敌我矛盾’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提出分手,恐怕……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谢飞扬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都震得晃了晃,“我可以等啊!我可以向组织表明我的立场和态度!我相信组织上会明察秋毫的!就算……就算她父亲有问题,那跟向红有什么关系?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为什么要因为上一代的问题,断送我们两个人的幸福?”
他说得慷慨激昂,似乎有理有据,但阳光明听出了他语气深处的一丝底气不足。
这些话,或许更多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是一种不甘心的挣扎。
阳光明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默默地听着,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谢飞扬需要宣泄,那就让他说个痛快。
果然,谢飞扬见阳光明不说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倾诉着心中的苦闷和委屈:
“我回家跟我爸妈说了这事。
我爸……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跟我说了一句,‘飞扬,你要考虑清楚,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妈更是直接,哭着求我,说不能眼看着我往火坑里跳,说如果我一意孤行,我的前途就毁了……”
他抓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痛苦:“前途……呵呵,前途……难道前途就比感情重要吗?我和向红是真心相爱的!”
阳光明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飞扬,其实向红的决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终究还是你占主导地位!
我问你,如果因为冯向红家庭的问题,影响到你未来的提拔和发展,你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刺中了谢飞扬内心最隐秘、最矛盾的地方。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避开阳光明的目光,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久久不语。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飞扬才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眼神里最后那点激动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他苦笑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光明……不瞒你说……我……我没办法丝毫不顾虑我的前途。”
他终于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我爸,我爷爷……他们都希望我能有出息,能走得更远。
我自己……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热爱我的工作,我也有我的抱负和理想……如果……如果因为这件事,让我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让我一辈子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小办事员……我……我受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我鄙夷:“光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卑鄙?口口声声说爱向红,结果一到关键时刻,根本就靠不住……”
阳光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别这么说。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问题。现实就是这样,容不得太多理想化的东西。
冯向红正是因为了解你,了解你的抱负,她才主动提出分手。
她不想你为难,不想你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前程。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在成全你。”
“成全我?”谢飞扬喃喃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混合着酒水,滴落在桌面上,“可是……这样‘成全’的代价,太大了……我心里……像刀割一样……”
他伏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压抑地哭泣起来。
这个平日里潇洒自信的青年,此刻在好友面前,彻底卸下了伪装,露出了内心最脆弱和无助的一面。
阳光明没有劝慰,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酒,也陪着他喝。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谢飞扬需要的是宣泄和陪伴。
谢飞扬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和冯向红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针刺,扎得他心痛难忍。
他说起第一次见面的心动,说起四人聚会时的欢乐,说起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只剩下痛苦的哽咽和不停灌酒的动作。
两瓶七宝大曲,很快下去了一瓶半。
谢飞扬的酒量本就不算顶好,加上心情郁结,很快就醉意朦胧,眼神涣散,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光明……我……我鄙视我自己……真的……”他抓着阳光明的胳膊,醉眼惺忪地说着,“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情比金坚……结果……屁都不是……根本经不起……现实的考验……我是个……懦夫……王八蛋……”
阳光明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睡一觉吧,睡醒了,或许能好受点。”
他费力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谢飞扬扶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到那个用作客房的小隔间,让他躺在自己新买的那张棕绷床上。
谢飞扬一沾枕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眉头还紧紧皱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着好友憔悴痛苦的睡颜,阳光明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惋惜,也有一丝无奈。
他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冷炙,洗刷干净碗筷。
夜色已深,弄堂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他独自坐在书桌旁,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从谢飞扬的烟盒里拿的,平时他几乎不抽烟。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他想起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想起自己和林见月水到渠成的缘分,想起谢飞扬和冯向红这对曾经令人艳羡的恋人终将劳燕分飞的结局,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个人的命运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常常被时代的巨浪裹挟着,身不由己。能够把握住一份相对安稳的幸福,已是莫大的幸运。
谢飞扬经过今晚这场彻底的宣泄和放纵,等酒醒之后,恐怕就会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中那个残酷的选择了。
他和冯向红分手,几乎已成定局。
这份年少时炽热而真挚的感情,终究敌不过现实的严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