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至

  翌日清晨,阴沉多日的天空终是不堪重负,絮絮扬扬地飘下今冬第一场大雪。
  皑皑雪裹在凛冽的朔风中,高冷地覆盖了营盘辕门以及连绵不绝的帐篷。
  袁绍的中军大帐內外早已是一片鼎沸人声,显得大雪不寒。
  昨日派出的快马信使星夜疾驰,效果斐然。
  此刻各路应召而来的诸侯车马已陆续抵达营外,將校亲兵往来穿梭,呼喝之声不绝於耳。
  营帐之內,暖炉烘烤,驱散著门缝钻入的寒气。
  一名亲兵正快速向端坐主位的袁绍稟报:“稟主公,南阳太守袁公路、冀州牧韩文节、豫州刺史孔公绪、兗州刺史刘公山、河內郡太守王子匡、陈留太守张孟卓.....除北平太守公孙瓚外几乎都已到齐,正按您的吩咐在前方新设的联军议事台等候......”
  话音未落,厚实的帐帘忽地被一只戴著玄色护腕的手猛地掀开,裹挟进一股冷风和雪粒。
  一道同样裹著玄色大氅,身量却精小许多的身影大步踏入。
  帽兜落下的霜雪甚至没来得及抖净,露出袁术那张带著惯常矜傲、此刻却眉头微锁的面孔。
  他身后的亲卫欲跟入,却被袁术抬手一个眼神止住在了帐外。
  “公路?”袁绍颇感意外,放下手中的热茶站起身来,“各路诸侯此刻不是均在议事台等候吗?你怎地先到我这里来了?”
  袁术拍打著大氅上的积雪,声音带著一丝刻意压低的客套:“见兄长帐外守卫似是往別处调度,无专人把守,事急从权,未及通传便进来了,兄长莫怪。”他环视了一眼帐內。
  “公路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袁绍心领神会,立刻挥退了那名亲兵,“你我兄弟,军务虽重,难道还要讲究这些虚礼?坐。”
  他示意袁术坐在自己旁边的胡床上。
  帐內只余兄弟二人。
  袁术並未就座,脚步有些躁动地在暖炉旁踱了两步,目光炯炯地瞧向袁绍:“兄长可知我为何事,要抢在这片刻间隙先来见你?”
  袁绍心中一动,面上露出尽在掌握的沉稳笑容:“莫非......公路也是为那曹阿瞒昨夜传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天子密詔檄文之事?”
  “正是!”袁术立刻接话,眉宇间疑虑更甚,“那曹操此举,名为討董,实则是要將『奉詔首倡』之名强行加身!其心不可不防!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带著审视看向袁绍,“我观兄长今日气定神閒,已召齐诸侯於议事台,想来......是已备好了破局之法,成竹在胸?”
  袁绍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心中暗道:自己这弟弟,眼光倒是敏锐。
  此事反正稍后便要公之於眾,提前告知这位弟弟也无妨,反倒正好借他之口在隨后场合稳固立场。
  於是袁绍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带著几分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將昨日寻得“弘农王”刘辩並定下今日由“天子”亲临委任的计策,向袁术合盘托出。
  然而,隨著袁绍的敘述,袁术脸上的疑虑非但没有消解,反而越来越浓。
  尤其是听到“弘农王”这个称呼时,他的瞳孔微微缩起:“......弘农王?”
  “洛阳可是有確凿消息传来,董贼为斩草除根,已用鴆酒......兄长当真確认,那所谓天子真是被废黜的少帝?!”
  袁绍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自然千真万確!我已亲见,更有诸般印证,岂能有假?此乃天佑我袁氏!”
  “可.....”袁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此事非同小可,董卓既然敢行此天诛地灭之事,为绝后患,封锁消息、掩盖行跡尚来不及,万万不可能造假?”
  “即便真如那人所言,是被忠僕冒死顶替,侥倖得活......但从戒备森严的雒阳皇宫到城外的漫长路途,重重关卡,就凭一个十几岁少年,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成功脱身並辗转到达兄长大营?”
  袁绍一在旁没有说话。
  袁术声音愈发凝重,“眼下正是我袁氏一门乘势崛起、力压群雄的关隘,兄长这盟主之位刚刚坐稳,万不可在此等涉及帝王真偽、动摇根基的大事上,因一时欣喜而有所疏漏!否则,稍有差池,岂不是求荣反辱?依我之见,此事定当慎之又慎,寧可多虑,不可轻信。”
  袁术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说来也巧,此番北上,行营之中恰好有一位此前收留的宫女,此女昔日在永安宫当差,在少帝未登基之时便在其身边侍奉,对少帝形貌习性知之甚详,若是由她来......”
  “等等!”袁绍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脸色陡然一沉,语气中夹杂著严厉与不满,“公路!你行营之中竟还携有女子?!军中戒律,怎可此等......”
  袁绍显然对弟弟的“不检点”大为恼火,重点完全放在了“携带女子”之上。
  “兄长且听我言。”袁术被袁绍这一打岔,急得差点跺脚,暗恨自己这兄长这抓不住重点。
  “此时岂是纠结这些小节的时候?那宫人身份我自有分寸!现在最紧要的是......”
  袁术再次试图强调宫人之用。
  然而,就在这时——“稟报主公!”
  帐外亲兵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有力地穿透帐帘。
  “北平太守公孙伯圭已然赶到,各路诸侯已悉数齐聚议事台,只等主公驾临!”
  “好!知道了!”袁绍闻报,精神瞬间为之一振,满脑子都是即將到来“天子亲临”、“万军拥戴”的风光场面。
  他霍然起身,根本才无心再听袁术的后半句话。
  索性直接摆手打断,並顺手抓起了旁边案几上的剑柄:“此事公路不必再諫!真假我心中自有明判!此刻诸侯已齐,大事要紧,一切稍后自有分晓!走,隨我同去议事台!”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大氅带起一股劲风。
  袁术看著袁绍决然离去的背影,听著帐外被风雪捲起的集结號角声。
  眉头深锁,眼神中凝重与无奈交织。
  果然如阎象所言,自家这兄长,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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