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227

  陈清风的脚步在巡逻路线上不自觉地放慢。
  不远处,家属院的方向,喜庆的锣鼓声、喧闹的欢笑声,像一条无形的细线,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心臟。
  远处每一次的欢笑,都让那根线勒得更紧一分。喧囂是別人的,热闹是別人的,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覆播放著一个画面——姜云熙穿著大红礼服的样子。
  那抹红,如此浓烈,如此张扬,刺得他眼睛发酸,心底某个角落也跟著一阵阵地抽痛。
  这份抽痛,还来源於另一个名字——柳雪琴。
  曾几何时,柳雪琴在他心里,是皎洁无瑕、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她温柔的笑容,羞涩的低语,曾是他疲惫军营生活中最温暖的慰藉。他为了娶她,顶住了家里的压力,拋弃了姜云熙,带著柳雪琴来了部队,以为抓住了人间至纯的美好。
  可现实,终究是把无情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层精心描绘的美好外壳,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以及她日益膨胀的掌控欲和刻薄算计中,一点点剥落、龟裂,最终暴露出內里早已腐烂发臭的本质。
  她的温柔变成了矫揉造作,她的羞涩化作了斤斤计较,她的眼泪成了操控人心的武器。每一次她的歇斯底里,每一次她不分场合的谩骂与哭闹,都像用砂纸狠狠打磨著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最近这段时间,柳雪琴的闹剧变本加厉。
  被勒令搬离家属院后,她如同疯魔,翻墙、装病、撒泼、造谣……种种不堪的手段用尽,只为了再闯进来,只为了一次次地撕扯他最后一点尊严。
  奇怪的是,当她的面目彻底暴露,当她一次次將最丑陋的一麵摊开在所有人面前时,陈清风心底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轻鬆感。
  就像长久背负著沉重而精美的贗品,终於可以確认它是假货,可以毫无负担、毫不留恋地丟弃了。不必再自我欺骗,不必再在家人战友面前粉饰太平。
  家属院那边,是锣鼓喧天,喜气蒸腾;而他这里,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就在他思绪纷乱,脑海中姜云熙的红衣与柳雪琴扭曲的面孔交替闪现时,巡逻路线前方,靠近军区围墙附近,一个突兀的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那人影佝僂著身子,缩著脖子,正贴著冰冷的砖墙,鬼鬼祟祟地移动,似乎在寻找著什么,又似乎在躲避著什么。动作仓皇而警惕。
  陈清风的脚步猛地顿住,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態,即使隔著一段距离,即使对方包裹得严实,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直觉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试图看清楚那人的脸。
  “站住!什么人?!”
  还没等他完全確认,身边刚入伍不久的小战士已经厉声喝道。
  “军事禁地,禁止靠近!立刻表明身份!”
  突如其来的喝问如同惊雷。那鬼祟的身影剧烈地一颤,惊慌失措地向后踉蹌两步,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一绊,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扑倒,摔倒在地面上。
  虽然她没有抬头,但陈清风还是看清楚了她的脸。
  柳雪琴!
  竟然真的是她!
  陈清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厌恶,无奈,还有一丝早已预见的荒谬感。
  柳雪琴显然也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巡逻队,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地面有点滑,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因为害怕,她连头都不敢抬,所以也没有发现带队的是陈清风。
  自从被军区领导亲自下令,像清除垃圾一样被赶出家属院后,她就好像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她尝试过翻墙,摔得灰头土脸;
  她假扮过给食堂送菜的农妇,企图矇混过关,结果被火眼金睛的岗哨一眼识破,连人带菜筐被“请”了出去。
  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在军区“声名”更臭一分,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眼中的怨毒更深一层。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流落到军区附近的村子里。
  凭著那副梨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成功地博取了一位心肠软、耳朵根子更软的大妈的同情,在人家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求得了一隅棲身之地。
  今天,她得知了姜云熙和周衡要结婚的消息,实在忍不住,又跑了过来。
  她想像著姜云熙穿著大红礼服、风光无限地接受眾人祝福的样子。
  想像著陈清风或许也在场,甚至可能带著后悔的样子。
  嫉妒和怨恨像毒藤般疯狂滋长,啃噬著她的理智。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是再衝进去搅乱那场婚礼?这种想法有,但或许,她更想证明自己还存在,哪怕是以这种卑微而丑陋的方式。
  此刻,被巡逻队抓住了,柳雪琴所有的疯狂念头都化作了泡影,只剩下被当眾揭穿的羞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像受惊的鵪鶉,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我,我只是路过,真的,我、我这就走。”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著。
  陈清风依旧站在原地,一步未动。他看著眼前这个面色蜡黄、畏畏缩缩的女人,看著她沾满泥污的裤腿。
  他清晰地记得,柳雪琴刚来隨军时的样子。
  那也是一个冬天,但阳光似乎要明媚得多。她穿著一件崭新的、挺括的的確良白衬衫——在这个年代是顶时髦的料子。乌黑的头髮梳成两条油亮的麻辫,垂在胸前。
  她微微仰著下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风光,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简陋的家属院里巡视著自己的领地。她挑剔著房子的朝向,抱怨著公共厨房的油烟,享受著其他军属们略带羡慕的目光。
  那时的她,眼里有光,身上带著一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她是陈清风的新婚妻子,是个文化人,而且部队很快还给她找了个光鲜的工作。
  而眼前这个女人……乱发、蜡黄的脸、惊惶的眼神、卑微的姿態……仅仅几天光景,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视为白月光的女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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