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再辜负

  见张悬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著自己,季安寧心中一紧,她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紧紧攥著铜盆边缘的手无力地鬆了下来,她收拾好情绪,又恢復成平素里轻声细语的模样:“大人...要离开多久?”
  张悬摇了摇头……
  今日天师度的提问次数已被透支得乾乾净净,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天亮后他必须带著那半块佛首前往凤来客栈,与玄凤碰面,並取得对方的信任。
  他现在的身份是徐暝,缉妖司的百户行走。缉妖司蓝牌行走大多独自行动,若是带上和尚或季安寧,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而且从徐殤临死前透露给他的消息来看,『玄凤』这人怕是大有问题。
  对於徐殤所说,张悬信了八成。虽然他现在没办法通过“天师度”验证对方话中真假,但从徐殤死前那番做派来看,不像是假话……
  “也不枉我拖著一身伤还把你埋了,没让你暴尸荒野,算是对得起你了。”张悬在心中为自己的仗义比了个大拇指。
  在这种情况下,不把和尚与季安寧牵扯进来,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张悬先是扭头看向和尚,语气中带著几分歉意:“大师,我此前答应过你,要陪你一同调查李员外家女儿之事。只是现在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还请大师先行调查。等我这边忙完,再与你匯合。”
  和尚笑著摇了摇头,脸上粗糲的沟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大人先忙你的事,贫僧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都是一人,不用担心贫僧。”
  张悬点了点头,心中稍安。虽然李员外家女儿之事诡异,但和尚素来沉稳细心,想来不会轻易著道。而且他也在姚县,虽然不便以张悬的身份行事,但缉妖司行走本就负责肃清妖邪,若和尚真有什么事,他也不是帮不上忙。
  接著,张悬又看向季安寧:“小季,后面一段时间你跟著大师。若遇到危险,便来这间屋子泡一杯茶放著,我自会知晓。”
  张悬把这间独院客房直接租了一个月,算是他们几人私下碰头的地方。
  季安寧乖巧地点了点头:“安寧知道。”
  张悬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昨日傍晚我与你说的,一定要牢记。”
  昨日傍晚,他特意叮嘱季安寧,暂时不要碰《玄煞七绝》第三章后面的內容,服用药物也要有度,不可贪功冒进,否则必被那等烈性药物反噬。
  可惜今日“天师度”的提问次数已耗尽,要不然他就帮季安寧把《玄煞七绝》给补全了。
  他没有特意在和尚面前提及《玄煞七绝》,並非刻意隱瞒,只是目前功法未补全,和尚若是见了,看出端倪,怕是要嘮叨一番。索性,他便没有在和尚面前提起此事。
  现在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无法时时把控季安寧的练功进度,只能再三叮嘱,等日后“天师度”恢復后再做打算。
  在和尚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季安寧默默点头:“喏。”
  最后,在季安寧满是不舍的目光中,张悬將二人送出了房门……
  回到房间,季安寧並没有上床休息,而是解开外衣,从怀中取出一个被好几层厚厚油纸包裹的兽皮卷。她极小心地捧著兽皮卷,盘膝坐於床榻之上……
  此前,张悬曾传过她一式道法,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练习,都不见成效。当时张悬小声嘀咕的那句话,季安寧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咦,怎么我一练就会呢?”
  虽然明白大人这话並非说给自己听的,但自责却像一把尖刀般扎入她的心窝
  “我不能再辜负大人的期望了!”
  杏色的瞳孔闪过一抹厉色,只见季安寧將兽皮卷轻放在腿上,双手虚按其上,嘴唇翕动……
  【引九幽之气,淬链神魂,化无形为有形,凝虚为实】
  【纳极阴之力,锻造肉身,破朽躯而涅槃,玄体天成】
  【以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为引,化煞为刃,断红尘万劫,盪尽诸碍】
  【以眼、耳、鼻、舌、身、意六欲为炉,焚心炼性,蜕凡胎而登霄,道心通明】
  【倒悬乾坤,阴阳互伐;以阴蚀阳曜,以阳破幽冥,执掌生死轮转】
  【七绝归元,玄煞合真;大道无极,超脱寰宇,歷劫不磨,永证混元】
  一道道仿佛从骨缝中涌出的黑雾縈绕四周。
  兽皮书封发出阵阵幽光,无数带著古朴气息的青铜符文亮起,隱入黑雾中,围绕著她盘旋飞舞。
  ……
  翌日清晨,凤来客栈的朱漆柱子还沾著晨露,跑堂的伙计已拎著黄铜长嘴壶在八仙桌间来回穿梭,滚烫的开水冲开青瓷碗里的炒米,香气混著葱油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二楼临窗的老榆木桌被磨得发亮,一阵晨风吹过,满是人来人往的烟火气儿。
  一摞竹编蒸笼冒著白气,揭开是姚县特有的三鲜汤包,薄皮兜著蟹黄混河虾熬的冻,插上苇管嘬一口,鲜得能叫人舌头打卷。蓝边粗瓷盘里码著炸得金黄的粢饭糕,米粒间嵌著咸菜丁和腊肉末,咬下去咔嚓响。最边上那碗豆飘著麻油香,嫩得能照见玄凤面纱下翘起的嘴角。
  “武百户,这笋丁烧麦要趁热。”玄凤指尖捏著荷叶边的小碟,轻轻推到武东岩面前,面纱隨著说话轻轻晃动,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頜。
  武东岩並未动筷子,一双断眉紧皱,目光如刀般锐利:“玄凤大人似乎心情很好。”
  玄凤並未看向武东岩,纤指勾起轻纱一角,將冒著丝丝热气的香茗递到唇边,晨光顺著她瓷白的下頜流淌,映出浅浅的梨涡。
  她托腮望著长街,卖菱角的老汉正和挎篮的妇人討价还价,竹扁担两头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痕跡。染著丹蔻的指尖在窗欞轻点,竟与楼下唱曲儿的怜人裙摆上的铃鐺声形成了同一韵律。
  “我喜欢热闹。”她轻声说道,嗓音中带著一丝独属於皇都人的甜腻,“州府的消息应该早到了吧?”
  她口中的消息,指的是徐暝的踪跡。
  武东岩目光微凝,默默点了点头。
  “你原本是想等徐殤碰头后再宣布这个消息的?”虽是问句,但玄凤的语气篤定。
  武东岩也不藏著,直接道:“不错。”
  “现在徐殤已死,消息……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呢?”轻纱下的眸子似是带著笑意,好整以暇地盯著眼前的壮汉。
  武东岩表情认真,举起三根手指,语气生硬却坚定:“第一,我们只寻到徐殤一条断臂,並不能確定他的生死。第二,老实说,我信不过你。最后,我也並未藏著掖著,只是不想一事二说,浪费时间罢了。”
  玄凤並未反驳,只是再度將目光落回长街,仿佛对武东岩的解释並不在意。
  沉默了一会儿,武东岩生硬的声音响起……
  “徐暝未死。”
  “嗯。”
  “他似乎比我们先一步到了姚镇。”武东岩继续说道,目光紧紧盯著玄凤的反应。
  “嗯?”
  玄凤少见的有些讶异。
  正当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道带著浓重血腥气的人影一步步走了上来,左右张望一番后,径直朝著窗边的二人走来。
  他隨手拖来一张凳子,大喇喇地坐在桌边,咧嘴露出两排小白牙,笑容满面——
  “哟,吃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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