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他是谁?

  陈夷行面露难色的说道:
  “陛下,非臣推諉。
  此二项变革,虽然诗赋乃士子积学所成,骤然大幅贬抑,最多引非议。
  但禁止结党一项,涉及士林积习与诸多显贵子弟,阻力必巨。
  臣位虽忝列宰辅,然资望尚浅,恐力有未逮,难当此重任。
  若强行推动,恐事倍功半,反生掣肘。
  不若待文饶公回朝主持大局之时,再执行,介时以文饶公的威望魄力,自可弹压各方。”
  李炎微微頷首,陈夷行的顾虑很实际。
  改革需要威望和铁腕,目前朝中在陈夷行看来唯有李德裕有此能量。
  李炎想了想后说:
  “这样吧,糊名、誊录二法,可先在长安、万年两县的乡贡试中试行,积累经验,完善细则。
  待省试时,若行之有效,再全面推开。
  至於诗赋权重调整与严禁进士结党二事,待文饶公回朝,由他主持推行,卿以为如何?”
  陈夷行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钦佩与振奋说道:
  “陛下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臣心悦诚服。
  先行乡贡试点,积累经验,再推省试,稳妥。
  待李相回朝主持大局,更是万全之策。”
  陈夷行心中对这位年轻天子的务实与谋略又高看几分,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李炎看他神色,嘴角微扬,带著一丝瞭然的笑意说到:
  “陈卿可是想说,『陛下,不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陈夷行愕然,隨即失笑道:“陛陛下怎知臣心中所想?”
  “卿乃忠直敢言之臣,自开成元年始,卿便在延英殿屡次以此言諫諍大行皇帝,朕岂能不知?”李炎笑道,语气温和而带著对老臣的尊重说道:
  “好了,朕知道了,卿且去办吧,糊名誊录试行之事,务求周密。”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託。”陈夷行深深一揖,告退而去,步伐间充斥著责任和振奋。
  看著陈夷行远去的背影,李炎独自立於空旷的宫苑之中。
  初春的风吹过丹墀,李炎缓缓抬起头,目光仰望著苍穹想著陈夷行所说话。
  “没有那个威望,那就需要一位功勋卓著、足以震慑朝野的老臣,最好还是进士科出身,我记得他好像就是进士及第后任校书郎?”李炎低声自语著。
  李炎在迴廊尽头佇立片刻,將科举改革与老臣相关的思绪暂且压下,转身向紫宸殿走去。
  刚踏入紫宸殿的殿门,李炎敏锐地察觉到殿內侍立的內侍宦官,竟有大半换成了陌生面孔。
  那些平日常见的、或机灵或木訥的小黄门,此刻踪影全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低眉顺目、神情恭谨的新面孔。
  李炎在他走向御座时又扫视宦官队伍一圈,目光忽然与角落一名年轻宦官对上。
  那宦官极快地、极其隱蔽地对他使了个眼色,旋即又恢復了泥塑木雕般的姿態。
  李炎心念微动,停下脚步,就像隨便指定的一样,指向那名宦官说道:
  “你,上前回话。”
  那小宦官立刻趋步上前,垂首躬身道:“奴婢在。”
  李炎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朕瞧著殿內不少小黄门,连同你在內,都是新面孔。是何缘故?”
  “回稟陛下,奴婢贱名马元实,是內侍省新调来隨侍圣驾的小黄门。”马元实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后,声音清晰的说道:
  “至於先前那些侍奉的同儕们…听內侍省传下的话,是查出他们中有侍奉陛下时多有懈怠疏忽、不够精心之举,认为不合规矩。
  甚至更有胆大包天者,他们的手脚不乾净,偷拿了宫中一些不甚紧要的小物件儿。
  被俱玄真少监依宫规处置,已將一干人等尽数撤换,遣往別处当差了。”
  马元实?李炎心中微微一动。
  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帮自己悄悄放置留言的那个小宦官吗?
  自己和他说了等风声过后再提拔重用他,没曾想竟在此刻、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眼前。
  太巧了,让李炎瞬间对眼前这张带著几分孺慕和热切的脸孔,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戒备。。
  恰恰在更换紫宸殿人手的当口,是这个小宦官幸运晋升,然后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说有意安排?
  李炎面上未露分毫异色,只淡淡“嗯”了一声,並未追问那些消失宦官的下落。
  李炎心知肚明,这是仇士良开始反击鱼弘志、清洗其潜在耳目的雷霆手段。
  李炎目光再次扫过殿內新换的內侍队伍,仿佛在確认什么,最后落在马元实身上,淡淡问道:
  “朕看原来的殿头侍奉官也不见了?”
  “是,陛下。”马元实恭敬回答。
  “嗯,”李炎点了点头,隨后指著马元实说道:
  “既如此那便由你暂代殿头侍奉官之职吧,用心当差。”
  马元实闻言身体明显一颤,隨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哽咽道:
  “奴婢…不,臣马元实叩谢陛下天恩。
  臣必当肝脑涂地,尽心竭力侍奉陛下,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擢升来得太快,让马元实措手不及。
  “起来吧。”李炎挥了挥手,不再看他,转向御案方向问道:
  “朕方才吩咐去取的点心,可曾取来?”
  马元实连忙起身,躬身回稟道:
  “回陛下,臣在到紫宸殿后,立刻便去尚食局传諭。
  这是刚送来的小天酥、南枣核桃糕、尚食局秘制的消灵炙、还有几样时令蜜饯果脯。
  怕陛下看奏疏渴了,还特意煎了一盏上好的阳羡茶,正温著呢,都已按规矩置於御案之上。”
  “好。”李炎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御案后坐下。
  案上果然摆著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杯热气氤氳的香茗。
  李炎拿起一块色泽金黄、散发著诱人甜香的南枣核桃糕,却並未立刻入口。
  李炎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疏展开,刚看了几行,眉头便猛的蹙了起来。
  这並非寻常的政务奏报,而是一份措辞激烈、罗列罪状的弹劾奏章。
  弹劾的对象,赫然正是——韩国公、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
  奏疏中罗列了鱼弘志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逾制、纵容家僕强买民田、其侄子在东市欺行霸市殴伤商贩、乃至其亲信將领在右军粮餉上手脚不净等数条罪状,言辞激烈,请求严惩。
  这是一份御史台奏章,洋洋洒洒,罗列了鱼弘志数条罪状:强占京郊良田、纵容家奴欺行霸市、收受藩镇贿赂、逾制使用车驾仪仗……言辞激烈,请旨严惩。
  李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將这份奏疏放到一边,又拿起下一本。
  翻开一看,竟还是弹劾鱼弘志,这次是指控其利用神策右军特权,包庇走私商队,偷逃关市税赋。
  第三份,第四份,李炎连续翻开四份奏疏,竟无一例外,全都是弹劾奏章,矛头都是直指鱼弘志,罪名或大或小。
  其罪名之重,措辞之厉,仿佛鱼弘志已然是十恶不赦的国贼。
  最轻的都指其心怀怨望有不臣之心。
  直到第五份,才是一份关於漕运的普通奏报。
  李炎將这份奏报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后丟回案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