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大殮礼后之议(下)
巨大的恐惧瞬间缠紧了鱼弘志的心臟!新君如此信重仇士良,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仇士良隨时可以借皇帝的名义,调动一切力量对付自己!而自己手中有什么?
神策右军!听著威风,但驻地呢?
右军主力驻守皇城诸门及南衙一带!
离皇帝居住的大明宫深处,隔著重重宫闕!而仇士良的左军呢?
左军主力就驻守在大明宫北面的玄武门、重玄门!
离皇帝的寢殿蓬莱殿,直线距离不过三百二十八步!
三百二十八步!骑兵一个衝锋即至!那是真正能瞬间决定皇帝生死的距离!
一旦宫中有变,仇士良的左军瞬息可至,如臂使指!自己的右军呢?
先不说差了左军7000人,就说要穿过整个皇城,到达宫城核心要衝破多少道宫门?
到那时黄菜都凉了!
这三百二十八步,就是生与死的鸿沟!是仇士良悬在他鱼弘志头顶、隨时可以落下的铡刀!
不甘心!浓烈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著鱼弘志的五臟六腑,他为定策同样立下汗马功劳,同样手握重兵,凭什么他仇士良就能独揽大权,受尽荣宠,连皇帝都最最信赖?
而他鱼弘志,就只能像个影子,拣些残羹冷炙,还要时刻担心被清算?
但想到仇士良势大,左军精锐,尽在其手;枢密院,已被其兼知。
新君,对其最最信赖,硬碰硬?无异於以卵击石,恐惧又瞬间浇灭了愤怒的火焰。
隨之而来就是畏惧!更深的畏惧充斥著鱼弘志的心中,仇士良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过的。
刘弘逸、薛季棱的下场就在眼前!杨贤妃、安王尸骨未寒!此人阴鷙狠毒,翻脸无情。
如今仇士良权势滔天,又得皇帝如此信重,若他对自己起了杀心……鱼弘志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坐以待毙…”
鱼弘志眼中恐惧与疯狂交织闪烁:
“必须想办法,必须找到仇士良的破绽,或者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鱼弘志焦躁地在密室內踱步,沉重的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闷响。
投靠皇帝?那小儿信重仇士良,且生死容易被仇士良控制,但说要另立新君?谈何容易!
陈王成美?一个被废黜出家的稚子,能有什么用?而且他身边,也全是仇士良的人!
突然,鱼弘志的脚步猛地顿住,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念头,骤然浮现!
陈王成美虽然被废为庶人,出家为道,但他终究是敬宗亲子,先帝立的太子!名义上,他比李瀍(李炎)更正统!
如果如果仇士良和新君真的闹翻了,或者仇士良对新君不放心了,那么,这个被严密护卫在道观里的孩子,是否能成为一张出其不意的牌?
这个念头让鱼弘志自己都嚇了一跳,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但紧接著,一股绝境求生的狠厉又涌了上来,他需要一条生路,一条在仇士良那柄悬顶之剑落下时,能让他鱼弘志挣扎求活、甚至反戈一击的生路!
这个想法虽然不太行,但也不失为一条生路。
或许,该让人更仔细地护卫一下那位在玉真观清修的陈王殿下了?
至少,得弄清楚,仇士良到底派了多少人,那些人又是否真的铁板一块?
鱼弘志想到到这里,脑海中又冒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或许可以剑走偏锋,在仇士良和新君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关係里,找到那道细微的裂缝,然后狠狠地楔进去!撬开它!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去找到一个能让仇士良和新君都猝不及防的破局点!
鱼弘志的胖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怨毒与算计的笑容。
楚国公府邸,灯火通明。
仇士良一身常服,踞坐於主位之上,志得意满之色溢於言表,下方,义子仇公武、心腹內侍省內常侍李惟贞、神策左军都知兵马使魏弘节等人屏息侍立。
“事情已定!”仇士良声音洪亮,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势:
“杨嗣復、李珏二贼,罢相远謫!陛下深明大义,依咱家之意行事,痛快!”
“阿父(义父)运筹帷幄,陛下自然信重!”眾人齐声恭贺。
仇士良眼中精光四射声音却平淡道:
“陛下年轻,心性未定,遇事总愿听听老臣的意见罢了,今日大殮礼后,议及相位更叠,陛下欲破牛党,擢用李德裕入朝为相。”
此言一出,堂下几人皆是一愣。李德裕的名头,他们自然知晓。
仇公武眉头微皱:
“李德裕?此人名望虽高,但性子刚硬,恐非易於驾驭之辈…”
“刚硬?”仇士良嗤笑一声,眼中儘是不屑:
“再硬的骨头,到了这长安城,也得看是谁的刀把子硬!他是龙得盘著,是虎得臥著!
他李德裕再能耐,离了淮南的兵,进了咱家的瓮,还能翻天不成?”
仇士良环视眾人,语气充满掌控一切的自信:
“陛下用他,无非是看中他是牛党死敌,能彻底扫清杨嗣復、李珏留下的残渣!正好借他这把刀!
他在朝中无根基,想坐稳相位,除了依附咱家,还能靠谁?难道去靠那个只会念旧仆、好道术的年轻天子么?”
眾人闻言,神色稍缓。魏弘节点头道:
“义父明见!李德裕在藩镇再威风,到了长安,是虎是猫,还不是得看义父脸色?”
李惟贞也諂笑道:
“正是!他李德裕再清高,还能不要相位?只要他识时务,肯依附国公爷,那便是国公爷手里一把快刀!”
“哈哈!说得好!”仇士良大笑,显然极为受用。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角落、负责打探消息的一个亲信小宦官张承恩,小心翼翼地趋前一步,脸上带著一丝諂媚又神秘的笑意:
“义父容稟,提起这李德裕,儿子前些日子倒是听了个趣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说来听听。”
仇士良心情正好,颇有兴致。
“是。”
张承恩压低声音到:
“儿子有个同乡,在右军当差,与杨家的一个押衙有些交情。
那个押衙前些日子喝醉了吹嘘,说他们家里曾有个叫杨钦义的监军,不是调去淮南好些年了么?听说就在李德裕那边。”
仇士良微微点头,確有杨钦义此人,当初安排去淮南当监军,后来因自己阻挠,未能顺利调回枢密院。
张承恩继续道:
“那个人说,杨钦义临离开淮南回京述职前,李德裕在节度使府大摆宴席为其饯行,场面甚是隆重。
宴后,李德裕更是亲自將杨钦义送入內室,屏退左右,密谈了许久。出来时,据说杨钦义怀里可是沉甸甸的…嘿嘿。”
张承恩做了个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堂內眾人神色各异。贿赂监军?这在藩镇中虽非罕见,但由李德裕这等清流名臣做出来,似乎有些…
张承恩察言观色,赶紧补充道:
“儿子当时也就当个乐子听,不过义父您想啊,他李德裕巴巴地重金贿赂杨钦义图什么?
张承恩嘿嘿一笑,继续道:
“阿父,这李德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追逐权势的凡夫俗子!
他在地方再威风,终究想的是入朝拜相,执掌中枢!
他贿赂杨钦义,无非是想在宫里多个能替他说话的人,多条门路罢了。
如今阿父您大权在握,深得陛下信重,一言九鼎!
他李德裕回京后,要想坐稳相位,施展抱负,不依附阿父您这棵参天大树,还能靠谁?
他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想找个靠山,如今,最大的靠山就在眼前,他还能不识时务?”
张承恩语气篤定,充满了对仇士良权势的绝对自信。
仇士良听著,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精光闪烁。
仇士良並未立刻表態,只是手指敲击案几的节奏似乎快了一丝。
李德裕贿赂杨钦义?此事他略有耳闻,但未深究,如今想来,张承恩所言不无道理。
李德裕再清高,终究是官场中人,岂能不知权力的游戏规则?
他入朝,根基浅薄,面对盘根错节的朝局和掌控禁宫的自己,除了依附,难道还有第二条路?
確认自己先前所想的正確,仇士良嘴角勾起一丝掌控一切的冷笑。
李德裕?不过是一柄需要他仇士良之手来挥舞的利刃罢了。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废!
“嗯,些许小事,不必掛怀。”
仇士良最终淡淡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仿佛那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说道:
“盯著点崔郸和李德裕入京的动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