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天子崩

  夜深人静,少阳院偏殿。
  李炎屏退了所有侍从,看了看门口把守的神策军,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坐榻上,白日里的喧囂、胁迫、表演终於散去。
  李炎烦躁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开始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来回踱步。
  这是他在潁王府时就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棘手的难题或需要做出重大决定时,总是不自觉地来回走动,仿佛脚步的移动能带动思绪的流转。
  狭小的殿宇限制了他的步幅,几步便到了墙边,转身,再踱回来,如此往復。
  “皇太弟,监国,下一步就是皇帝了?”
  这突如其来的晋升,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几乎要將李炎压垮的恐惧和茫然。
  “仇士良,鱼弘志”这两个名字在李炎舌尖滚过,就像是带著铁锈般的血腥味。
  “两条毒蛇!什么定策国老?分明是把我当傀儡!今天能扶我上来,明天就能要我下去!”
  甘露之变中宦官的所作所为在脑海中闪过,让李炎不寒而慄。
  “百官……杨嗣復老狐狸,李珏倒是刚直,可惜没用,其他人,怕是墙头草居多。”
  李炎发现自己连一个能信任、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踱步的频率不自觉地加快了,鞋底摩擦著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李德裕!李德裕呢?”
  这是李炎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史书上说他是武宗朝宰相,搞出会昌中兴的牛人!他现在在哪?在不在长安?官大不大?仇士良他们会不会用他?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李炎拼命回忆搜索结果,只记得李德裕是名相,在武宗朝得到重用,具体什么时候被召回的?完全没印象!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万一……万一仇士良他们不用李德裕怎么办?!或者李德裕现在还在地方上吃灰?!”
  没有李德裕这个外掛,李炎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拿什么去对抗如狼似虎的宦官?拿什么去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拿什么去解决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藩镇和异族?
  李炎猛地停住脚步,僵立在殿中央,烛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完了完了,这剧本不对啊!说好的开局绑定李德裕躺贏呢?外掛延迟了?李炎抱著脑袋,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摆烂?在这种环境下,怕是烂还没摆成,脑袋就先搬家了!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驱使李炎的双脚动了起来,踱步的节奏变得更加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著深渊的边缘。
  李炎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宫墙,那里是神策军巡逻时火把晃动的光影,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
  “不行!不能真当咸鱼等死!得想办法,至少得想办法把李德裕弄到身边来!”
  可是,怎么弄?他现在就是一个被严密监视的高级囚徒,连这少阳院都出不去!
  仇公,鱼公,李炎咀嚼著这两个称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决绝。
  或许,只能先顺著这两条毒蛇,取得一点点信任,再找机会,提一提李德裕的名字?就说,听说这人挺能干?李炎完全没有把握,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仇士良的警惕。
  夜更深了,少阳院內,烛火摇曳,新晋的皇太弟殿下仍在狭窄的空间里不知疲倦地踱著步。
  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如履薄冰,李炎那条梦想中的咸鱼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致命的荆棘和深不见底的陷阱,而唯一的曙光——李德裕,此刻又在哪里呢?
  开成五年正月初四,大明宫丧钟长鸣,声震九霄,撕裂了长安城年节后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
  天子李昂,在蓬莱殿的龙榻上彻底停止了呼吸,终年三十二岁,这位一生挣扎於宦官阴影、力图振作却终究功败垂成的天子,带著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抱负离开了人世。
  沉闷的丧钟声穿透重重宫墙,如同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惊醒了整个长安城。天子驾崩!
  少阳院內,彻夜未眠想了一晚李德裕的李炎被这连绵不绝的丧钟声震得浑身一颤。
  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山陵崩!宦官们“扶”他上位的最后障碍,消失了。
  果然,钟声未歇,仇士良与鱼弘志已率一队甲士疾步闯入。
  两人脸上全无悲戚,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与掌控一切的凌厉。
  仇士良身后两名內侍捧著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赫然放著——皇帝的袞冕!十二章纹的玄色袞服,垂著十二旒白玉珠串的冕冠,
  “皇太弟殿下节哀!”
  仇士良声音洪亮,透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即刻於大行皇帝灵前,即皇帝位,以安天下之心!”
  仇士良一边说著,一边和鱼弘志不由分说地指挥著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宦官上前,开始为李炎更衣,那明晃晃的金线,在昏暗的室內刺得人眼疼。
  李炎被套上沉重的龙袍,冰冷的丝绸贴著里衣,激得他一个哆嗦。
  “这就换装了?”
  李炎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顶更重、象徵著无上权力的十二旒冕又是如何被戴在自己头上的。
  袞服加身,层层叠叠的丝帛裹挟著他,李炎努力控制著表情,挤出几分哀痛和惶恐,哑声问:
  “仇公,鱼公,阿兄……大行皇帝灵柩尚在,是否太过仓促?”
  “殿下此言差矣!”
  鱼弘志肥胖的脸上堆著忧国忧民的假笑,语气却斩钉截铁道:
  “正因国丧当头,强藩环伺,更需新君速正大位,以定乾坤!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鱼弘志顿了顿,与仇士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继续道:
  “至於登基大典及百官朝贺之仪,为示对先帝之诚敬,亦为周全准备,已定於正月十四日於宣政殿举行。眼下当务之急,是请殿下先受册命,即皇帝位,掌玉璽,发詔令!”
  仇士良紧接著补充,语气带著不容反驳的命令意味:
  “大行皇帝殯葬诸仪、太庙告祭先祖之礼,务须在十日內完成!此乃国本所系,刻不容缓!老奴等自当竭尽全力操持,请陛下勿忧!”
  十日二字,仇士良咬得极重,显然是要用最短的时间,將新君即位这个既成事实牢牢钉死,不给任何反对势力喘息之机。
  说著李炎就被仇士良和鱼弘志一左一右“搀扶”著,疾步走向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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