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被请上船的咸鱼
开成五年,正月初三,长安城年节的节日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大明宫却已被肃杀之气笼罩。
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与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身著紫袍,按剑而立,身后是数百名甲冑鲜明、刀枪出鞘的神策军精锐,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士兵粗重的呼吸,將紫宸殿前宽阔的广场挤压得令人窒息。
宰相杨嗣復、李珏及一眾闻讯赶来的朝臣被堵在了殿门之外,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中尉!此是何意?”
宰相李珏强压著惊怒,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陛下龙体虽恙,然遗詔已定,太子成美乃国之储贰,名分早定!岂可轻言废立?此乃动摇国本,祸乱之源!”
仇士良细长的眼睛扫过李珏,像毒蛇吐信,嘴角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李相公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固然聪慧,然年幼体弱多病,此乃宫闈皆知之事!值此社稷危难、天子沉疴之际,岂能以幼主承嗣大宝?国赖长君!此乃古今不易之理!”
仇士良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潁王殿下,天子亲弟,英明果决,眾望所归!当此非常之时,正应顺天应人,立为皇太弟,以安天下之心!”
仇士良身后的神策军士兵仿佛得到了无声的號令,齐齐向前踏出一步,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刀尖寒光闪烁,直指殿前诸臣,无形的杀气瞬间瀰漫开来。
李珏气得脸色煞白,手指著仇士良:
“你……尔等阉宦!竟敢……竟敢以兵戈胁迫朝堂,擅行废立!此乃大逆不道!天下……”
“天下?”
鱼弘志阴惻惻地打断了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讥誚:
“李相公张口闭口天下社稷,可曾想过,若立幼主,主少国疑,朝堂倾轧,藩镇窥伺,这天下才真要大乱!我等手握神策军,拱卫宫禁,维繫长安不乱,便是对天下最大的忠义!至於废立……”
鱼弘志环视一圈噤若寒蝉的朝臣,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嗣復身上说到:
“杨相公,您说是也不是?”
杨嗣复眼皮微垂,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对著仇士良和鱼弘志拱了拱手,声音平稳无波:
“中尉所言……国赖长君,確有其理。只是兹事体大,关乎宗庙社稷,还需……还需谨慎。”
杨嗣復避开了直接表態支持或反对,將谨慎二字咬得极轻,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默许,他心中自有盘算:
“太子年幼,其背后势力难与手握禁军的宦官抗衡;潁王素无根基,或可周旋,保全自身和家族,方为上策。”
李珏看著杨嗣復这副模样,心知大势已去,一股悲愤直衝顶门,身体晃了晃,指著仇、鱼二人,嘴唇哆嗦著,终究没能再说出一个字,颓然垂下了手臂。
李鈺知道,这些阉竖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兵,就是此刻最大的道理。
仇士良满意地看著李珏的失魂落魄和杨嗣復的识时务,嘴角的狞笑再也掩饰不住。他大手一挥:
“传令!神策军即刻接管宫禁各门!无我与鱼中尉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杨相公、李相公,还有诸位,请回府静候新旨吧!”
仇士良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顷刻间,神策军士兵如狼似虎般散开,迅速控制了宫门、要道,象徵著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大明宫,在正月初三的寒风中,落入了宦官之手。
当日下午,永福坊潁王府。
李炎正百无聊赖地研究著王府里取暖的精致铜手炉,琢磨著里面烧的是不是传说中的瑞炭,阿鸞则在一旁安静地绣著样,府內还残留著些许年节的鬆弛。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坊间的寧静。紧接著,王府大门被拍得山响,门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殿……殿下!宫……宫里来人了!是神策军!领头的是……是仇中尉和鱼中尉!”
李炎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铜炉差点掉地上。
来了!这么快?看来我此去应该会像史书上记载一样,先当上皇太弟,再被宦官拥立,成为皇帝!李炎脑子里瞬间闪过搜索结果里那几个冰冷的大字——
“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矫詔奉潁王瀍勾当军国事”。
阿鸞也嚇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了李炎的手臂。
不等李炎做出反应,王府中门已被强行打开。仇士良和鱼弘志在一队盔明甲亮的神策军簇拥下,昂然而入。
两人脸上堆著恭敬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著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將到手的战利品。
“老奴仇士良(鱼弘志),参见潁王殿下!惊扰殿下了,万死!”
两人走到李炎面前,深深一揖,动作標准得无可挑剔,但那姿態中透出的,绝非臣下的谦卑,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李炎强压住狂跳的心臟和想掉头就跑的衝动,努力模仿著记忆里原主可能有的倨傲,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点宿醉未醒的沙哑:
“仇公、鱼公?何事如此兴师动眾?”
李炎用了公这个对高级宦官常用的尊称,既不失身份,又带点疏离。
仇士良直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忧戚之色:
“殿下!陛下圣体……圣体愈发沉重!昨夜至今,昏迷数次,口不能言!太子及诸王皆在宫中侍奉汤药,忧心如焚!陛下昏迷前,心心念念者,唯有殿下您这位至亲兄弟啊!”
仇士良声音悲切,演技堪称影帝:
“陛下有口諭,召殿下即刻入宫侍疾,以慰圣心!事出紧急,老奴等只得率军前来护卫,以防宵小作乱,惊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仇士良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鱼弘志在一旁帮腔,语气恳切:
“是啊殿下!陛下待殿下恩重如山,骨肉情深。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唯有殿下入宫,方能稍安陛下之心,亦安天下臣民之望啊!请殿下速速移驾!”
李炎看著眼前这两个唱作俱佳的老狐狸,內心疯狂吐槽:
“侍疾?侍个鬼的疾!分明是绑票!下一步就该是被自愿当皇太弟了吧?”
李炎很想学电视剧里吼一句“你们这是矫詔!”,但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手按刀柄的神策军士兵,再看看仇士良那皮笑肉不笑的脸,理智告诉他:
“咸鱼第一条守则——打不过就加入!先苟住!”
李炎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几分震惊和担忧,还恰到好处地晃了一下身体(假装酒还没醒透,增加傀儡可信度):
“阿兄竟病重至此?快!快备马!本王即刻入宫!”
李炎转头对阿鸞吩咐:
“府中诸事,你好生看顾。”
眼神交匯间,传递著让她安心的信息(虽然李炎自己慌得要死)。
在仇士良和鱼弘志“殷勤”的搀扶下,李炎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塞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亲王车驾。神策军铁骑前后护卫,车队在暮色初临的长安街道上疾驰,目標直指——囚禁过无数失势皇族的少阳院。
少阳院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更胜於永福坊。
李炎刚被“请”进一间陈设华丽却透著冰冷的殿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仇士良和鱼弘志又跟了进来。
“殿下稍安。”
仇士良脸上那虚偽的忧戚已经换成了志得意满:
“陛下虽在病中,然社稷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年幼多疾,不堪大任,此乃朝野共识!为江山永固计,老奴等与诸位宰辅及禁军將士,恭请殿下以圣人亲弟之尊,进位——皇太弟!总领军国重事!”
鱼弘志捧著一卷刚刚炮製好的、墨跡似乎都未乾透的詔书,躬身道:
“此乃陛下清醒时所授意,百官共推之结果!请殿下顺应天命,以安社稷!”
鱼弘志特意在清醒时所授意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李炎看著那捲黄麻纸,他知道,这就是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矫詔。他內心哀嚎:
“皇太弟?这就上岗了?连个岗前培训都没有啊!”
但李炎脸上只能做出震惊、惶恐、推辞的复杂表情,最后化为一声长嘆,带著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
“本王德薄才浅,恐负阿兄及天下所託!”
“殿下过谦了!”
仇士良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殿下英明神武,眾望所归!此乃天意人心,殿下切勿推辞!老奴等誓死效忠殿下,辅佐殿下安定乾坤!”
鱼弘志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行吧行吧,你们拳头大,你们说了算。”
李炎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既是阿兄之意,百官所请本王遵旨便是。”
李炎知道,这遵旨二字一出,自己这条咸鱼,就算是被彻底绑上了这艘名为大唐的破船。
“殿下圣明!”
仇、鱼二人眼中精光大盛,齐齐下拜。
殿外侍立的宦官立刻高声唱喝:
“皇太弟殿下应允监国!”
紧接著,仇士良沉声道:
“请皇太弟殿下移驾思贤殿,受百官謁见!”
思贤殿內,气氛压抑得如同灵堂。
被神策军“请”来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分列两班,许多人脸上还残留著惊惧和茫然。
杨嗣復站在文官前列,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李珏则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当身著亲王常服(尚未及更换皇太弟服饰)、被仇士良和鱼弘志一左一右如同“护驾”般簇拥进来的李炎出现在殿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审视,有疑虑,有畏惧,也有极少数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炎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浑身不自在,李炎努力挺直腰板,摆出一副面无表情(实则是大脑空白)的样子。
仇士良上前一步,朗声道:
“奉陛下口諭,太子成美年幼多疾,难承大统。特立皇弟潁王瀍为皇太弟,勾当军国重事!百官见礼!”
“臣等……参见皇太弟殿下!殿下千岁!”
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叩拜声响起,透著一股浓浓的不甘和无奈。冰冷的金砖地面映照著无数张惶恐或麻木的脸。
李炎看著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都谁是谁啊?”
李炎茫然地抬了抬手,乾涩地吐出两个字:
“平身。”
声音小得连李炎自己都快听不见,仇士良不满地轻咳一声,李炎才反应过来,提高了一点音量:
“眾卿平身。”
这场仓促而充满胁迫的謁见仪式,在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百官退去时,不少人偷偷打量著这位被宦官“扶”上位的年轻皇太弟,眼神复杂难明。
謁见仪式后,仇士良和鱼弘志“陪同”李炎前往蓬莱殿,名义上是謁见病重的皇兄。
寢殿內药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天子李昂躺在重重锦帐之后,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显然已陷入深度昏迷,对外界毫无知觉。
仇士良和鱼弘志侍立一旁,目光如炬地盯著李炎的一举一动。
李炎走到榻前,看著这位歷史上同样充满悲剧色彩、试图剷除宦官却惨遭失败、最终鬱鬱而终的兄长,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歷史走向的无奈,有对自身处境的惶恐,也有一丝莫名的悲悯。他按照礼制,深深一揖,李炎声音低沉道:
“臣弟拜见陛下。”
帐內毫无回应,只有天子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仇士良適时地低声道:
“殿下,陛下龙体沉疴,恐……恐难清醒了,心意已到,请殿下节哀,以国事为重。”
李炎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中默念:
“阿兄,对不住了,抢了侄子的位置,不过,看这样子,就算没有我,他也坐不稳,这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啊。”
在仇、鱼的“护送”下,李炎离开了紫宸后殿,重新回到了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少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