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火为舟

  剧痛从脑海中散去,留下的,是濒临虚脱的疲惫,以及那句烙印般清晰的话语——“光……更多的光!”
  林介的意识在被撕裂的边缘被强行拉回现实。
  他猛吸了一大口气,带著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依旧趴在冰冷湿滑的甲板上,那只之前还步步紧逼的深海怨妇,此刻正因畏惧他手中左轮的枪口焰火而迟疑地盘旋著。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思考。
  那个疯狂的计划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介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握著那把能赐予他冷静的韦伯利左轮。他没有再胡乱开枪,而是將枪口对准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
  又一声巨响在甲板上空炸开。
  这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吸引所有怪物的注意。
  趁著甲板上大部分怨妇的“视线”都被这声枪响吸引的剎那,林介化作一头猎豹,从地上一跃而起,朝著那盏依旧散发著顽强白光的德制手提灯,发起了决死的衝刺!
  “嘶——!”
  数只怨妇反应过来,立刻向他包抄而来。
  它们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道灰色的闪电,利爪在木质甲板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林介的眼中,只有那盏灯。
  他將生死置之度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这次衝刺之中。
  就在一只怨妇的利爪即將触及他后背的瞬间,他忽地向旁边一个侧扑,身体在满是积水的甲板上滑行了数米,手指终於碰到了那盏手提灯冰凉的金属外壳。
  他成功了!
  林介一把抓起提灯,就地一滚,將灯高高举起,挡在自己和扑来的怪物之间。
  奇蹟发生了。
  那盏灯发出的並非普通火焰的黄光,而是一种纯净稳定的白光。
  当这光芒照射在怨妇身上之后,它们的身体立刻冒出“滋滋”的黑烟,发出极其痛苦尖锐的嘶鸣,疯狂地后退,仿佛见到了天敌。
  “有用……真的有用!”林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但这喜悦只持续了一秒钟。
  他很快发现这盏灯的光照范围只有半径两米左右。他就像是站在一座隨时会被淹没的灯塔之上,更多的怪物在光照范围之外虎视眈眈。
  他一个人,活不下去。
  他必须把所有能动的人,都变成光的一部分。
  他环顾四周,看到几个倖存的水手和监工正躲在桅杆后或杂物堆里瑟瑟发抖,手中的火枪也已失去了用处,脸上写满绝望。
  林介举著提灯,半蹲著身体,开始缓慢地向他们靠拢。
  他一边移动,一边用自己那混杂著几个中文的蹩脚英语大声嘶吼著:
  “光!光是武器!”
  他指著手中的提灯,又指了指那些畏缩不前的怨妇,向所有人展示这光芒的效果。
  “火!更多的火!”
  他又指向船舱的方向,做著“搬东西”和“燃烧”的动作,试图传达自己那个疯狂的计划。
  起初,没有人响应他。
  这些饱经风浪的水手早被超自然的恐惧击溃了所有的勇气。他们看著这个突然冒出来、发了疯似的东方人,眼神中充斥著不解和畏惧。
  林介明白语言在当下是苍白的,只有行动才能唤醒他们求生的本能。
  他深吸一口气,提著灯,竟主动朝著一个正试图爬向一名受伤水手的落单怨妇冲了过去。
  他像一名驱赶野兽的牧人,用手中的光芒作为武器,將那怨妇逼得节节败退,最终尖叫著翻下了船舷。
  这一幕终於让那些倖存者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丝希望火。
  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竟是那名曾经用皮鞭抽打过苦力的印度裔监工。他或许凶狠残暴,但同样不想死。
  他看懂了林介的战术,怒吼一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短柄斧,冲向一个最近的货箱,奋力劈砍起来。
  他的行动成了点燃所有人勇气的导火索。
  “快!听他的!”一名年长的水手大喊道,“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搬出来!朗姆酒、煤油、备用的船帆!快!”
  求生的欲望终於战胜了对於未知的恐惧。
  倖存者们如疯狂的工蚁在林介这盏移动“安全灯”的掩护下冲入船舱,將一切可燃物都搬了出来。
  他们砸开了標註著“whale oil”的鯨油桶,將粘稠的油脂泼洒在甲板上;他们撬开了朗姆酒的箱子,將烈酒当作助燃剂;他们甚至將备用的床垫、亚麻布、以及部分舱门的木板都拆了下来,在甲板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一个与死神赛跑的过程。
  林介手持提灯,好似战场上的旗手,不断地游走在防线边缘,一次又一次地逼退那些试图衝破防线的怨妇。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每一次挥舞提灯,每一次吶喊,都在疯狂地消耗著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点火!”
  隨著年长水手的一声令下,数支火把被点燃,然后丟进了那堆浸满了油脂和酒精的杂物堆中。
  “轰——!!”
  一堵两人多高的火焰长城在“海女巫號”的甲板中央熊熊燃起!
  冲天的火光瞬间將大半个甲板照得如同白昼,灼热的气浪向四周散开。
  那些习惯了深海阴冷与黑暗的怨妇们,在这突如其来的极致光与热面前,发出了痛苦和憎恶的集体尖啸。
  它们再也不敢靠近分毫,纷纷退回到船舷的阴影之下,用那双充满恶意的红色眼睛,死死地盯著这片被火焰庇护的“人类领地”。
  成功了!
  倖存者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地喘著粗气,看著那道將他们与死亡隔开的火焰长城,许多人甚至激动得哭了出来。
  林介也一屁股瘫坐在地,手中的提灯差点脱手。他看著眼前这幅原始而又壮烈的画面,只觉得恍如隔世。
  然而,危机並未真正解除。
  船上的燃料终有烧尽的时刻,而那些怨妇就像耐心的禿鷲,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著。
  就在篝火的光芒开始出现一丝颓势,人们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时,老天爷终於睁开了它的眼睛。
  天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布满了铅色的阴云。
  海风毫无徵兆地变得狂暴起来,平静的海面开始剧烈地翻涌。一场酝酿已久的狂暴热带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捲而来!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试图浇灭甲板上的火焰。巨浪如山,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拍打在“海女巫號”的船身上,让这艘钢铁巨兽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突如其来的天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深海怨妇貌似极其厌恶这种混乱狂暴的自然环境。
  在几声不甘的嘶鸣之后,它们纷纷退却,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漆黑大海之中。
  它们走了。
  但对於船上的倖存者而言,磨难才刚刚开始。
  他们不得不在狂风暴雨中,与隨时可能散架的船只和滔天的巨浪搏斗,直到精疲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当风暴终於停歇,第一缕灰色的晨光刺破云层时,甲板上只剩下了不到十个还活著的人。
  船只已经彻底失去了动力,只能在海面上隨波逐流。
  但他们活下来了。
  林介靠在断裂的桅杆边,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看著那轮从海平面上挣扎著升起的太阳,然后缓缓转过头。
  在那遥远的海平线上,一条绵长而又清晰的海岸线轮廓,出现在所有倖存者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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