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这不是筑城!
“臣石彻白兵库,参见主公。”
“堀秀重,参见东殿。”
隨著两人的声音响起,石彻白兵库与堀秀重步入广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东信义。
两人望向东信义背影的目光中,不由地泛起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们追隨东信义从美浓流亡至这陌生的三河之地,本以为將就此飘零。谁曾想,短短月余之间,东信义竟率领他们连战连捷,更一举拿下了三河重镇刈谷城!
若非亲身经歷每一场血战,亲眼见证每一次逆转,他们根本无法相信这奇蹟般的战绩。不知不觉间,“东信义战无不胜”的印象已深烙在他们的心底。
然而此刻,两人並非为颂扬而来,而是深知困境当前,必须进言劝诫。
“主公,”
石彻白兵库见东信义转身,连忙伏身,“府库钱粮实在有限。按主公此前定下的標准——筑城百姓米饭管饱,而且是白米饭!每日还发三十文工钱……这般厚待,实在太过奢侈了!臣斗胆,恳请主公收回成命。”
东信义凝视著这位忠心老臣,肃然道:“兵库,我明白你为什么劝我收回成命。但我问你,此刻,若不用钱粮换取人心,这些在水野家治下生活了数十年的百姓,凭什么现在就来为我们搬砖运石?”
石彻白兵库语塞一瞬,旋即抬头,苦口婆心道:“可……可这般厚赏,怕是会惯坏那些刁民啊!”
“刁民?”东信义忽然蹲下身,手掌按在石彻白兵库肩头,“你以为他们生来就是刁民?不,他们不过是被这世道压得喘不过气的野草!”
他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如今,我们只需给他们一口热饭!再加上区区三十文的铜钱!他们就能明白谁才是能让他们吃饱吃好的主君——这不是惯纵,这是让民心长眼!”
石彻白兵库愣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旁静默跪坐的堀秀重,按著刀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不知为何,东信义这番话在他心底激起了难言的震颤。
东信义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白米饭的珍贵?你以为我急於徵发普请役,仅仅是为了加固城防?”
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是要让刈谷城的百姓心甘情愿地靠近我们!当他们扛起锄头为我们筑城,吃下的每一口饭,领到的每一文钱,都在无声地诉说著:跟著水野家要饿肚子,跟著我们——能吃白米饭!能过上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相信你们也都知道,水野信元近日必定会来夺城!”
东信义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经营,必须在水野信元大军兵临城下之前,让这些亲手参与筑城、感受过我们恩惠的百姓,从心底里认定——这座城!清楚该为谁而战,为谁守城!”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但却像利刃出鞘般清越锋利:“所以兵库啊,我们筑的,不是城墙,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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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间內一时间落针可闻。
堀秀重望著东信义的身影,驀然想起当日斋藤道三命他追隨东信义之事——那时,他只觉得这是此生最落魄的流放,但此刻,他却忽感到这或许是命运对他最大的馈赠!
“秀重,”东信义突然转头,目光投向有些出神的堀秀重,“你也听明白了么?”
堀秀重骤然回神,心头莫名狂跳,嘴上却习惯性地倔强:“东殿!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我就问一句,靠这些百姓,在水野信元杀到之前,真能修成你说的瓮城?”
东信义笑著頷首:“我说能。”
“东殿!”堀秀重有些急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水野信元报復心切,几日內必来!可这筑城不是儿戏!我敢拿项上人头跟您打赌!別说修好瓮城,您在三天之內,连那该死的地基都未必能挖完!”
他的语气同样坚定,这是他有著参与筑城的经验之谈。
“哦?”东信义眉梢微微一挑,玩味笑道:“既然你这么篤定……那我们不妨赌上一赌?”
“赌就赌!”堀秀重眼中迸发出武者特有的豪气,“输了我当场切腹!绝无二话!”
“哪需如此壮烈,”东信义笑了,“你若输了,就诚心诚意地唤我三声『主公』。若你贏了——”他解下腰间钱袋掂了掂,“我便再赏你一百贯!如何?”
“一百贯?当真?!”堀秀重的瞳孔骤缩,瞬间兴奋起来。
“一言为定。”东信义笑著收回钱袋,拍拍堀秀重的肩膀,“走,去城下看看。领民们已经到了。”
说罢,他率先大步走出广间。
堀秀重在他身后乐滋滋地起身:“哈哈,天助我也!又是一百贯要到手嘍!”
石彻白兵库哭笑不得地拉住他:“堀大人!城防大事岂能儿戏?水野信元绝非等閒之辈啊!”
“怕甚?!”堀秀重甩开他的手,不屑地撇撇嘴,“真到了廝杀关头,我堀秀重带上三十个足轻,堵住那虎口要道,管叫他水野家的人马——有来无回!”
言毕,他也一摇一晃地跟著东信义,下城而去。
……
此时,西乡村的村民们已聚集在刈谷城下,远远就望见了城门上方飘扬的“东”字旗。
城门前,几名披甲的武士正在清点人数,一旁大锅里蒸腾的热气,散发出诱人的白米饭香。
庄五郎和新兵卫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米香入肺,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
夕阳沉入地平线时,城下已匯聚了超过两百名村民。他们围坐在熊熊篝火旁,捧著盛满白米饭的陶碗狼吞虎咽。吃得快的,已经在对著掌心里那沉甸甸的三十文铜钱,咧著嘴傻笑。
犬左卫门吃得异常缓慢而珍惜。小心翼翼地咀嚼著口中白米饭,滚烫的米粒在齿间化开,那淡淡的甘甜,几乎催下了他的老泪。但他强忍著,用力眨了眨眼。
“爹,”身旁的儿子新兵卫忽然激动地压低声音道,“也许这位东大人……真跟以前的领主不一样。您看这米饭,管够!还是白米饭!而且,真有钱拿!”
犬左卫门扫了一眼四周,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捧起碗,將里面的每一粒米都舔了个乾净。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在偷偷地瞥向周围,心中不由暗暗嘆了口气。
周遭,是一张张被火光映亮,洋溢著满足的脸庞。这些平日里就像是河畔芦苇一样隨风倒的农夫们,已被眼前这前所未有的恩惠,彻底震撼了。
他们口中的余香、手中的铜钱和腹中的暖饭,比任何飘扬的旗帜都更有说服力。
眼下这点好处,虽然还不足以让他们这些农夫立刻去为新领主卖命,但……水野大人若想重新踏足刈谷城,怕是要多了不少麻烦咯。
而当犬左卫门舔净碗底最后一粒米时,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了鎧甲鏗鏘的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人群。
他身著朱漆胴丸,未戴头盔,乌黑的长髮隨意地用靛蓝布带束起。
接著,一个如秋日晴空般清朗透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刈谷城城主,东信义,见过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