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真正的考验
那骑手的话语落下,村民们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徵发劳役向来是无偿的苦役,还得自备口粮!
如今,竟有白米饭管饱?这可是他们亲手种出,却可能一辈子都难得尝上一口的珍饈!
而且,还有每日三十文钱!足以支撑一个农民好些天的生计了!
“你休想拿这些好话哄骗我们!”村西的倔老头甚助挺身而出,大声质问,“前年水野大人修城也说管饭,结果送来的儘是掺了稗子的稀汤寡水!”
人群一听这话,立刻响起一片愤慨的应和声。
面对汹涌的质疑,骑手仿佛早有所料。忽地解下马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抓起一把铜钱,“哗啦”一声,径直拋向空中!
“叮铃噹啷——”
铜钱落地的清脆声响,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请看!”在眾人惊愕的低呼中,骑手指著散落一地的黄澄澄钱幣扬声道,“这都是足秤的永乐钱!愿意去的,现在便可预支一日工钱——三十文!”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全场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死死钉在那些闪著诱人光泽的钱幣上,以及骑手马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
“我……我去!”
终於,第一个声音响起。是村东的庄五郎,一个上无老下无小的光棍汉子。
“就算是骗了俺,至多也不过是骗俺五天!”他咧开大嘴囔囔道,“能拿铜钱,还能吃上俺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白米饭,嘿嘿,死了也值!”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这话语,如同汹涌的洪水衝垮了最后一道犹豫的堤坝!
“俺家老娘病了,正缺钱抓药……”
“田里的活计刚好能歇几天……”
“我也去!为了娃儿能吃顿饱的!那可是白米饭啊……”
越来越多的声音爭先恐后地响起,匯成了一股渴望的洪流。
倔老头甚助气得直跺脚:“你……你们!糊涂啊!连水野大人的恩情都忘了不成?!”
“什么狗屁恩情?水野大人可没让咱吃饱过一回饱饭!”回应他的是庄五郎毫不客气的顶撞。
更多村民只是沉默地、一步步朝那骑马武士挪去。在飢饿的重压下,再大的恩情,也抵不过眼前一碗实实在在的白米饭和叮噹作响的铜钱。
一旁的新兵卫眼中,忽然闪现出久违的光彩——自从妻子饿死后,他眼中已许久不见这般神采。
“爹,我也去。”他开口道。
犬左卫门一把拉住儿子,压低声音急道:“新兵卫!这怕是那个东大人的诡计!他在收买人心!今天用白米铜钱哄你们去筑城,明天就能把你们骗上战场当炮灰!在这些领主的眼里,咱们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身为地头,他有著常人没有的洞察和经验。
儿子的回答却斩钉截铁:“只要能吃饱饭,有钱赚,打仗又如何?!”言罢,新兵卫已挣脱父亲的手,大步走向骑马武士。
“糊涂!你们都是一群糊涂虫!”甚助老头情急之下衝出来阻拦,声音甚至带了哭腔,“等水野大人杀回来,咱们都得掉脑袋!”
新兵卫停下脚步,转身指向远处刈谷城的方向:“甚助爷爷,水野大人……已经死了。”他看著老头,声音沉重,“现在这座城,姓东了。我们……只想活命啊。”
这句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是啊,乱世之中,领主如走马灯般更叠,唯有脚下的土地和躬耕的身影万年不变。倘若新领主真能让他们吃饱饭,拿到铜钱,为何不试试?
甚助“噗通”一声跌坐路旁,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庄五郎经过时,大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哈哈,甚助爷爷,別丧气啊。等我拿了工钱,给您买壶好酒!”
笑著,他和越来越多的人匯成了人流,朝著刈谷城的方向涌去。
同样的场景,在周边的村庄里不断上演。
领民们,在他们新城主东信义的初次召唤下,怀揣著对白米饭的渴望和铜钱的卑微期盼,扛著简陋的农具,踏起滚滚烟尘,涌向了那座刚刚易主的城池。
……
夕阳西下,余暉浸染著半壁天空。
东信义立於刈谷城烧得有些残破的天守阁上,目光沿著蜿蜒的境川一路向南,直至消融入三河湾的粼粼波光。
脚下的刈谷城,宛若一只紧贴河湾、正欲潜入深水的巨大海龟。两道规模可观的护城河如同龟爪掘出的深沟,將整座城池牢牢护在水网交织的屏障之中,仅留下两道小小的门户供人出入。
此情此景,令东信义心底悄然升起一丝庆幸。
为夺此城,他先是借重富永忠安之力,借来数百人並凑集数十匹战马;继而钓出水野信近,离间柴田胜家;再借今川军之势,孤军设伏斩杀了水野信近。最后以人头震慑守军,发动预先潜入的忍者和埋伏的兵卒,方得一鼓而下。
这一环紧扣一环的谋算,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心力。其中但凡稍有差池,便可能功亏一簣。如今想来,只觉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思绪流转间,他的目光越过境川,投向对岸的绪川城。
那里有著水野家的当家人——水野信元!
对方绝非碌碌无为之辈。在原本的歷史轨跡中,此人眼光毒辣,胆魄惊人,在织田信长还只是一个不被看好的“尾张的大傻瓜”时,就敢孤注一掷地押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全力投效。后来,更是一手促成了影响深远的清洲同盟,为德川家康的崛起铺下了第一块基石。
这是一个深諳乱世生存之道、野心勃勃且极擅权谋的梟雄!
这样的一个人岂会坐视他一个“美浓流亡者”夺占刈谷城?绝不可能!因为,这不仅是领土的损失,更是对他水野信元威望的致命打击!
而此时此刻,无论今川家还是吉良家,恐怕都不会对他伸出援手。而他的麾下仅余隨他自美浓逃亡而来的旧部,以及牧野成定归顺后的百十號人。
真正的考验,已然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