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那一颗小小的棋子
西条城天守阁內,吉良义安和吉良义昭如同两尊石雕,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东信义。
他们这一刻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的神话故事。
东信义在他们被幽闭期间能调动多少人马?三百已是极限!
柴田胜家麾下是威震尾张的精锐,水野信近坐拥刈谷坚城,也是兵力逾千的豪雄。
这东信义仅凭区区几百人,怎么可能击败强敌,斩杀贼首,还夺下重镇?
这简直荒谬绝伦!
“两位叔父若是不信,尽可派人查探。”东信义淡然一笑,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兄弟二人,丟下了一颗更大的惊雷,“至於刈谷城……今川治部大辅大人深明大义,已亲赐安堵状於我,”
他淡然微笑,从容平静,“从今往后,刈谷城便是小侄的治所。小侄必以此城为两位叔父镇守西条城的门户,保境安民,还请两位叔父大人宽心。”
吉良义安和吉良义昭只觉得口乾舌燥,对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这个曾被他们视为美浓丧家犬的年轻人,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竟已一口吞下了西三河最肥沃的一块领地——刈谷城!
这速度,这手段,令人遍体生寒。
“现在,”东信义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平静中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当务之急,还请两位叔父大人儘快备好文书,向今川家,献质以示忠诚归附。这才是吉良家存续的头等大事。”
言下之意,他东信义已无需依附吉良了,吉良的未来,反而繫於今川是否接纳。
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压在吉良兄弟的身上。
吉良义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双膝不禁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吉良义安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疯狂地涌上他的心头。
望著狼狈的二人,东信义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一句,俯身恭敬一礼,便转身离去。
望著东信义的挺拔背影,吉良两兄弟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险峻,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
五日之后,骏府城,今川义元那华贵的居所內。
案头之上,並排放著三封文书。
左手边,是山田元益言辞激烈、字跡狂乱、多处墨渍晕染的控诉信,字里行间充斥著被愚弄的愤怒与对东信义“卑鄙行径”的指控。
右手边,是吉良家格式规整、言辞谦卑的正式归附状,末尾附带著吉良一族重臣的连署,以及吉良义安嫡长子的生辰八字——那是人质的凭证。
中间那封最薄,却是东信义亲笔的报捷书。行文简练至极:“……在下谨遵钧命,幸不辱命。已於丰桥一战击退柴田胜家,阵斩叛逆水野信近,献其首;顺势夺取刈谷城,城防已固。在下愿效死力,誓为今川家永镇此三河门户。”
落款处,是力透纸背的签名——东信义。
今川义元斜倚在朱漆屏风旁,手中的精致檜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合著,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此刻,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文书上,思绪却飘回了十天之前:
那个叫东信义的年轻人,跪伏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静甚至有些谦恭,却提出了一个近乎狂妄大胆的要求——一份赐予刈谷城的安堵状,和一封由他亲自写给水野信近的“劝諭”书信。
当时他只觉得这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如同空中楼阁,绝无成功可能。那份所谓的安堵状更像是一张戏票,想要看看东信义到底怎么来唱这场根本不可能的大戏。
然而……仅仅十日而已啊!
眼前这三封文书,如同无声的铁证,告诉了今川义元一个冷酷的真相——
柴田胜家退走了!水野信近被杀了!刈谷城被夺下来了!那个年轻人,將“妄想”变成了现实!
而从山田元益那字字泣血的控诉信中,他可以拼凑出事情大概得原委:
柴田胜家確实是败退了,水野信近確实被斩杀了,刈谷城也重回他今川阵营!山田元益看似贏下一切,但实际上在这场乱局中是顏面尽失,威信大损。
而最终的贏家,唯一攫取了巨大利益的人,赫然是那个原本最弱小、最不可能成功的一颗小小棋子——东信义!
“好一个东信义……”今川义元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混杂著四分的欣赏惊嘆,以及六分的深沉忌惮。
“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更难掌控啊。”他低声自语,目光缓缓移向案头一侧铺开的巨大地图。
地图上,扼守矢作川与境川交匯之地,锁住三河通往尾张咽喉的刈谷城,已被他用硃砂笔醒目地勾勒了出来。
这块原属叛逆水野氏的重镇落入今川掌控,意义重大:向西可制衡织田与水野余孽,向东能震慑监视松平、吉良等三河豪族,可谓一颗钉入要衝的楔子。对巩固今川家在三河的影响力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问题在於,握紧这把锋利匕首的人是……东信义。
他究竟是今川家可以驱使的忠犬,还是一头隨时可能反噬、择人而噬的毒蛇?他的野心,是否仅限於一个刈谷城?
沉吟良久,今川义元眼中精光一闪,沉声唤道:“来人。”
一名近侍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即刻传令三河:命松平元康,速速归返骏河听用。”
第一条命令斩钉截铁。松平元康在这次乱局中毫无建树,与其留他在三河坐大或与东信义勾连,不如將其牢牢控在身边。
“同时,”今川义元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命吉良家督吉良义安及其兄弟吉良义昭,即日携吉良义安之子,连同其长女龟姬,一併前来骏府城。不得有误!”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人质控制。
侍从领命欲退。
“慢,”今川义元忽然抬手制止,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刺目的刈谷城標记。片刻后,他才缓缓补充道,
“再传令东信义:若他能击退水野信元必有之反扑,守住刈谷城不失……便让其下月来骏河,参与浅间大社的祭典。”
浅间大社的祭祀,是今川家彰显实力、笼络重臣的重要场合,允许参与,这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承认。
“是!”近侍深深一躬,悄然退下。
室內重归寂静。
今川义元手中檜扇“啪”地一声合拢,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骏府城的天际线。他给了东信义拋出了一个考验——单独守住刈谷城,证明价值,才有资格登上今川家的核心舞台。
同时,这也將是一份饵料和一条锁链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