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只是一场小胜而已……
当日下午,冈崎城的天守阁內气氛沉重。
山田元益看著眼前风尘僕僕却狼狈异常的近藤景春与松平元康,心中疑虑顿生。
“柴田胜家已退走尾张,水野信近已死。”近藤景春率先开口,声音乾涩,神情苦涩。
山田元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语调带著难以抑制的振奋:“哦?这么说……水野信近果然是假意归附,被你们识破击杀,顺势还击退了柴田胜家?”
尾张大军退去,还有敌將授首,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功!
然而,对面两人却同时摇头,浇灭了他的期待。
“大人,並非如此。”松平元康苦笑一声,脸上残留著目睹巨变的震撼,“水野信近……確有归附之意。而柴田胜家……是不战自退的。”
山田元益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战自退?那……水野信近又是如何身亡?!”他急促地追问。
“是被东信义所杀。”松平元康的声音低沉下去,眼中仿佛又闪过那日玄黑身影斩將夺旗的骇人景象。
“而且……”近藤景春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语气如同宣判,“刈谷城……已落入东信义之手。”
“什么?这怎么可能?!”山田元益如遭雷击,猛地从坐席上弹起,眼前一阵发黑,强烈的难以置信衝击著他的理智。
水野归附是真,柴田退走是真,水野被杀是真,城池被夺也是真……这到底是什么鬼逻辑?完全有悖常理啊!
他正欲厉声追问细节——
“报——!”阁外侍卫高声通报,“西条城东氏使者石彻白兵库求见!”
山田元益的心猛地一沉,预感成真:
东信义的人真的来了!
……
当石彻白兵库步履稳健地踏入天守阁时,他的目光瞥见的是山田元益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但他却丝毫不慌,从容整袖,躬身行礼:
“冈崎城代山田殿,在下石彻白兵库,奉我家主公东信义殿之命前来拜会。”
他的神色沉稳,姿態恭敬却不失气度,“我家主公近日幡然醒悟,已归心今川。今晨於丰桥林地设伏,诛杀叛逆水野信近,並协同松平殿逼退柴田胜家,解了西三河之厄。”
说著,他深深一礼:“自今日始,愿归附治部大辅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永为今川家屏藩。”
“一派胡言!”山田元益只觉一股鬱气直衝顶门,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怒吼了一声,右手已按上腰间刀柄,起身向前逼近一步,双目喷火,“水野信近早已密约归附於我!分明是你家主公背信弃义,无耻偷袭,暗害义士!此等悖逆之举,我必奏明治部大辅大人,发骏府大军,踏平西条城,剿灭尔等叛逆!”
“山田殿,何出此言啊?”面对山田元益的咄咄逼人与凛冽杀意,石彻白兵库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深深的疑惑。
他看著山田元益,语气中儘是“不解”:“我家主公在斩杀水野信近之时,其人正亲率大军追击松平殿的兵马,杀气腾腾,何来半分归附之意?战场之上,敌我分明,击杀进犯之敌,乃是我武家本分啊!”
山田元益顿时语塞,一口气憋在胸口,喉头滚动之际,只想对著石彻白兵库那张“无辜”的脸咆哮:『那是我的计策!是诱敌深入之计!』
然而,这精心设计的机密阴谋,却让他怎么也无法宣之於口。他的脸色涨红又转为铁青,嘴唇哆嗦著,竟是一个字也吼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憋屈,咬著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好……好!纵使水野之事暂且不论……刈谷城乃西三河重镇!你家主公既已决定归附,便当立即撤出,静候骏府定夺!”
“此事,就不劳山田殿费心了。”石彻白兵库从容微笑著,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轻轻展开,推到山田元益面前。
“山田殿请过目。此乃治部大辅——今川义元大人亲笔签署之安堵状,正式確认我家主公东信义殿接管刈谷城。字跡、押,皆可验证。若还有疑问,山田殿尽可遣使前往骏府城求证便是。”
山田元益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展开的文书上。
那熟悉的笔跡,那代表今川氏最高权威的独特押,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著他的眼睛,刺目无比——是真的!这居然他吗的是真的!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让他脑中一片轰鸣空白。
他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明明这西三河是他山田元益一手控制,他为了筹谋局势费尽心力,可为什么那个从美浓突如其来的东信义,却在他的西三河棋局当中,摘下了一颗最大的桃子?
凭什么啊!
一旁的近藤景春与松平元康,此刻也彻底看傻了。这东信义……他究竟是人是鬼?这翻云覆雨的手段,这直通骏府的谋略,简直如同神佛在世!
……
与此同时,西条城內。
东信义正將被他暂时软禁的吉良义安、吉良义昭两兄弟恭敬地迎回了主厅。
“东信义!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等面前?以下犯上,禁錮主家,此乃死罪!”吉良义昭一见东信义,便双目赤红,如疯狗般嘶吼。
吉良义安亦是面色铁青,愤而怒吼:“东信义!你……你这是要行那雀占鳩巢之事,取我吉良家而代之吗?!”
东信义连忙深深施礼,姿態谦恭,“两位叔父大人息怒,实在冤枉小侄了。前日情势危如累卵,织田大军压境,水野一族也是异动频频。唯恐两位大人稍有不慎,泄露了我精心布置的绝密军机,导致满盘皆输,才不得不暂时委屈二位,加以『保护』。”
说罢,他伏地一拜:“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请两位叔父明鑑。小侄万分抱歉!”
“哼!”吉良义昭冷笑,满脸不屑,“怕我们泄露军机?巧言令色!那你倒是说说,你打了什么了不得的胜仗?可曾击退强敌,保我吉良家周全?!”
“不敢隱瞒两位叔父,確实侥倖打了一场小胜仗。”东信义依旧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件小事,浅笑道:
“此战,赶走了柴田胜家,討取了水野信近的首级,顺便……夺下了水野家的本据之地,刈谷城。”
话音落下,厅內顿时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