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取信
在今川义元接受完职衔后,骏府城御馆內的气氛明显缓和。今川义元甚至亲手为东信义点起了抹茶。
“东殿,对茶道可有研习?”今川义元一边用茶筅在茶碗中轻盈搅动,一边悠然问道。
“在下愚钝,只知茶汤如战场,注水如调兵,点茶如布阵。”东信义恭敬垂首,“这些还是在美浓时,承蒙斋藤山城守教导。”
今川义元將碗中碧绿的茶末搅成细腻的泡沫,放下茶碗,冷笑道:“斋藤道三那卖油郎出身的匹夫,哪懂茶汤中的风雅。”
他示意小姓將茶碗递给东信义,又问:“那东殿对於和歌,可有心得?”
东信义双手接过茶碗:“在义元公面前,不敢妄谈心得。倒是曾闻大人所作『东海潮头立,松涛映月寒』,以风月雅趣寓吞吐八荒之志,实在令在下嘆服。”
今川义元闻言开怀大笑,对东信义又添了几分讚许:“如此说来,东殿於和歌之道確有造诣。既然如此……何不即兴相和一首?”
不待东信义应允,他便吟道:“云涌骏河湾,龙潜九渊待春雷。”
东信义沉吟良久,方对道:“浪起伊势滩,舟渡千帆向沧溟。”
今川义元听著,笑声更响:“好个『舟渡千帆』!东殿胸中,怕不是装著整个东海道?”
笑声骤歇,他目光倏地转冷,如刀锋般刺向东信义:“听说,是你煽动的三河吉良氏反叛,却又跑去幕府求得敕使身份来见我。你究竟意欲何为?”
东信义立刻伏地:“不敢欺瞒大人。在下此行,身兼幕府敕使与吉良氏使者二职。”
室內空气瞬间冻结。
半晌,今川义元才冷冷问道:“你是想假幕府之名,为吉良氏討一条生路?”
“不敢。”东信义直起身,朗声道,“在下只望大人明察,吉良氏据守三河西境,深得民望。若能纳为今川外样,必可成为大人西面的坚固屏障。”
“西面屏障?”今川义元嗤笑,“可我以为,三河之主乃是松平元康。”
“松平氏昔日不过吉良附庸,”东信义迎向对方冰冷的视线,“更何况,在下能带给大人的利益,松平氏绝难企及。”
“哦?”今川义元眉梢微挑。
东信义忽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锦盒,揭开盒盖,现出三枚铜钱:“请大人过目。”
今川义元皱眉接过。只见那钱体厚重,“永乐通宝”四字铁画银鉤,边缘凸起的阳文比京都流通的永乐钱更为清晰规整。而钱幣穿口处细微的砂模痕跡,却昭示著它是新铸之物。
“这是……?”今川义元的声音不由得拔高。
“此乃前两日,在下於朽木谷试铸的永乐钱。”东信义压低声音。
今川义元呼吸一滯,捏紧铜钱追问:“此等成色……你是用了唐国的铸钱法?”
“正是。”东信义捕捉到对方压抑的兴奋,心知赌对了。今川领地近年私铸钱泛滥,以致米价腾贵,军餉艰难。若能掌控如此精良的铸幣渠道,这份诱惑足以令今川义元动心。
但今川义元声色突然转厉:“东信义!你可知私铸钱幣是死罪?”
“故此,才要献予大人。”东信义再次施礼,“若以大人名义铸造,加盖『骏河泉』押,便是堂堂官钱。”他目光灼灼,声音充满诱惑:“此钱每贯工本仅需二百五十文,市值千文,剔除匠工损耗,仍有足足六分利!”
今川义元呼吸渐粗:“每月可出多少贯?”
“少则二万贯。若得大人全力支援铜矿、人工,可月出三、四万贯。”
死寂笼罩广间。
今川义元凝视手中铜钱,良久才问:“你欲求何物?”
东信义清晰答道:“恳请大人允诺吉良氏重新归附。在下愿为大人执掌铸钱炉,每贯钱仅取工本费用,余者尽入骏府库房供奉。”
今川义元冷笑:“你以为本殿是贪图蝇头小利的贩夫走卒?”
“在下话未说完。”东信义微微一笑,“五年之后,在下定將全套唐国铸钱之法,双手奉於大人。”
“全套唐法……奉给我?”今川义元愕然,手中铜钱微颤,“为何是五年?”
东信义垂眸,掩去了他心底翻涌的暗流——四年后桶狭间的暴雨,织田信长的二千奇兵,今川义元被夺的首级……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逝,但他脸上却露出极诚恳的笑容:“因在下需时日在吉良氏与三河站稳根基。大人明鑑,在下绝非只为吉良氏奔走,其间自有图谋。”
“你倒是坦诚。”今川义元再度审视东信义,忽然露出森然的笑意,“不过我更想知道,你为何不投靠於我,反去图谋吉良?莫非我能给的,不如他们?”
东信义直视对方,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
“大人!在下深知大人的西进之志,唯有立足三河,方能成为大人挺进尾张的先锋;唯有立下汗马功劳,方能光大我东氏家业!”
说到这,他猛然伏身,郑重道:“松平元康虽蒙大人栽培,终是三河人质,其家臣未必一心。然吉良氏若有我在……”
他霍然抬头,眼中迸发灼热光芒,“必可为大人荡平上洛之路!”
“呵呵,好一张巧嘴。”今川义元忍不住笑,眼神却依旧戒备,“可我凭什么信你,不会如斋藤道三般反噬主君?”
空气凝固。
“请大人借刀一用。”东信义当即请求。今川义元挥手,小姓递上胁差。
寒光闪过,东信义割下一缕头髮,双手高举过头顶:“在下愿以项上人头为质,此生绝不背弃大人意志!”
今川义元瞳孔骤缩,盯著那缕断髮,神色凝重——这一缕髮丝代表的是东信义的项上人头,这是武家最重的誓约。
沉吟片刻,今川义元伸手郑重地接过断髮纳入手中,却摇头道:“仅此一缕髮丝,还不足以採信你的忠心。”
而东信义却是早有准备,再次俯身:“在下斗胆,求大人赐婚!”
今川义元神色一僵,意外地反问: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