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一步棋
弘治二年(1556年),五月。
矢作川东岸,两千五百联军正缓缓推进。
山田元益的两千今川精锐甲光耀日,与松平元康略显单薄的五百松平军涇渭分明,沉重的脚步声与金属摩擦声在河风中迴荡。
“报——!”
刚从冈崎城西南的丘陵地带转出,一骑胸前插著羽箭的探马便跌跌撞撞衝到山田元益马前,嘶声稟报:“前方二里河道转弯处!遍布陷坑!拦马柵纵横交错!两侧山坡……还有吉良弓足轻埋伏!”
“哗——!”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惊疑的低呼与战马的躁动嘶鸣。
山田元益双眼微眯,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哼,雕虫小技。凭这点沟坎就想阻我大军?痴人说梦!”
他猛地一抬手,厉声下令:“传令!全军渡河转进,绕开此地!”
松平家的老臣鸟居忠吉急忙趋马近前,拱手急諫,道:“山田大人!我们如果渡河转进,势必会和吉良军隔河对峙,只怕到时候会首尾难顾,恐……”
“鸟居大人多虑了!”山田元益毫不客气地打断,马鞭径直指向东北方向,“看见荒川城了么!荒川义广的投诚信已然在我怀中!我军逼近,其必然易帜响应!以此城为依託,何惧隔河分断?”
他目光一转,落在松平元康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松平殿,届时烦请你部武士先行渡河,扫清对岸之敌。本將亲率两千大军为你殿后。此战,定要一举荡平吉良氏!”
松平元康按住刀柄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却只能沉声应道:“……遵命。”
他身后的松平家臣们面面相覷,鸟居忠吉之子鸟居忠广更是低声咒骂:“混帐东西,分明拿我们当探路石!”
然而无人敢违抗军令。松平军只得默默转向,在浅滩处开始涉水渡河。
远处山坡隱蔽处,石彻白兵库伏在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透过枝杈缝隙,死死锁定河边转向的队伍。
片刻后,他確定对方已经开始渡河转进,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压著嗓音对身旁仅有的十几名弓足轻低喝:“撤!按原定计划,把障子草人扶正!”
足轻们迅速点头,將身边一些披著破旧具足的稻草人仔细扶稳,远远望去,儼然就像是一队严阵以待的伏兵。隨后,眾人悄无声息地遁入山林,消失无踪。
西条城头,东信义手扶冰冷的城堞,极目远眺。当看到今川军旗帜转向矢作川时,他紧绷的神经终於微微一松——
第一步棋,落定了!
此刻,在西条城下,三百足轻正紧张整队。这些人每人背负弓箭,手持竹枪。而在两侧松林深处,铁炮队业已埋伏就绪。
为了备战此役,东信义几乎搬空了西条城武库所有弓箭,悉数免费地配发给了足轻。
而对於临时集结的铁炮队,他更採取了前所未有的“分业协作”之法:身材高大、经验丰富、眼力精准者专攻瞄准射击;其他人则反覆操练装填弹药——这正是后世铃木重秀赖以对抗织田信长的战术雏形。
与此同时,在河对岸的芦苇盪中,还有少量的伏兵潜藏。渡河浅滩的水下,也埋藏著不少削尖的竹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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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信义深知兵力悬殊,唯有迫使敌军渡河,將其优势兵力限制在狭窄河滩,使其无法全面铺开强攻,方有一线胜机。
这时候,疑兵之计已经奏效,接下来,便是赌上一切的背水血战!
东信义大步走下城头,直奔吉良军本阵。
此时,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到处瀰漫著鎧甲的冰冷气味,战马的汗息以及足轻们压抑的低语。
他扫视这一切,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潜藏的些微忐忑,抖擞精神,掀开了阵幕。
“报——!敌军先锋距河岸已不足两町!”传令兵的声音恰在此时刺入。
东信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肃立的老將富永忠安,厚重的手甲重重按在对方肩甲上:“右京大夫大人,本阵的安危,就託付於您了!”
富永忠安面色凝重如铁,頷首道:“老朽必死守於此!大人亲临锋鏑,万望珍重!”
“放心!”东信义沉声应道,隨即从侍从手上接过一顶鹿角胁立兜,稳稳戴了上去。
出了本阵幕府,东信义翻身上马,直奔城下校场。
校场里,数百足轻已经列队完毕。简陋的竹製胴丸难掩他们身上的破旧布衣,手中的素枪还透著一股新削的木茬气。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恐惧清晰可见。
东信义策骑缓缓行至阵列前方。他目光如电,扫过这片充满惶恐的面孔,骤然开口,声震全场:
“诸君!尔等大多不认识我!然十日前,矢作川滩涂之战,大破松平军者,便是我!”
说著,他一抬马鞭,猛地指向城櫓,“松平忠茂的首级,此刻还悬在那座望楼之上!”
队列中一阵骚动,足轻们浑浊的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但是今日!今川军和松平军,他们又来了!”
东信义话锋陡转,猛地策马踏前一步,俯身逼视著前排几名面色惨白的足轻,“我看到了!看到你们的膝盖在颤抖!握著枪桿的手在发软……你们在怕!”
他忽然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实不相瞒!此刻,我的后背也在冒冷汗……我也怕!这种恐惧,我懂!”
这近乎剖心的话语,如同暖流涌入冻土。无数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映出了信任的光芒——
这是一个敢说真话的大將!
剎那间,东信义的腰杆如標枪般挺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的双目横扫全场,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怒吼:“但是,今川军此来,非为掠財!乃是要刨你们的根,掘你们的坟!”
吼声如雷,震得所有足轻瞪大了双眼!
“他们要夺走你们妻儿口中最后一口稗粥!烧毁你们仅能遮身的茅屋!掳走你们的母亲、姐妹、妻女!”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尖,“而后,更將世代奴役你们,视尔等为牛马!永世不得翻身!”
整个校场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