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重逢

  “臣女沈霜寧,拜见皇后娘娘!”
  眾人所处的地方靠近宫道拐角。
  沈霜寧刚屈膝跪下,左侧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丽妃的仪仗从拐角后转出,与皇后的人撞了个正著,也停下不动了。
  一位是执掌后宫的中宫皇后,一位是近来圣眷正浓的宠妃,两拨人狭路相逢,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滯了几分。
  也因丽妃的出现,皇后的注意力便从沈霜寧身上移开了,也不知有意无意,並未喊她起来。
  而丽妃一时也没留意到旁边跪著个纤细的人影,且就算注意到了,也认不出是沈霜寧。
  沈霜寧只能强忍著酸疼,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只盼著两个大人物交锋完赶紧走。
  丽妃见了皇后,竟不打算下来行礼,仍稳稳地端坐在轿輦上,只略带歉意地一笑:“嬪妾见过皇后娘娘,嬪妾这腿犯了风寒,陛下特许嬪妾免了宫中一应礼节,还望姐姐勿怪。”
  嘴上说著歉意的话,可姿態分明是囂张跋扈的。
  沈霜寧心想,倒也符合丽妃的作风。
  不过丽妃连皇后都敢不放在眼里,是觉得淑贵妃死后,她就是下一个贵妃了么?
  直到现在,沈霜寧也不曾抬眼去瞧王皇后的长相。
  因为她早就认得那张脸,在跪拜时,脑中已然浮现出皇后娘娘的模样。
  王皇后长相出眾,令人印象深刻,气质高贵冷艷,如盛放在雪中的寒梅,孤芳自赏,不与百爭艷。
  偏爱深紫色的华丽长袍,常梳著复杂而华丽的髮髻,一丝不乱,却不累赘,倒显得端庄大气。
  反观丽妃,在皇后面前就显得像个妖艷贱货,任凭丽妃如何挑衅嘲讽,都激不起皇后丝毫情绪。
  丽妃的挑衅就像一拳砸到了上,本想惹怒皇后,没成想自己反倒憋了一肚子火,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康守义目光阴翳地盯著丽妃离去,愤然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也敢在娘娘您面前耀武扬威,娘娘何必忍著她?”
  王皇后端著高高在上的淡然,缓缓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康守义闻言便压下怒容,道:“娘娘说的是。那丽妃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您去,且没有子嗣傍身,终究个纸老虎,用不著娘娘费心,她自己早晚得把路走绝了。”
  沈霜寧:“.......”
  拜託,你们说这些话时能避著点人吗?她一点也不想听。
  皇后这才想起跪在地上的沈霜寧似的,喊她平身。
  “谢皇后娘娘。”沈霜寧撑著地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显然跪得久了有些吃力。
  皇后凝视著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在宫里为公主伴读已有数日,还住得惯吗?”
  沈霜寧敛眸答道:“住得惯,多谢娘娘掛心。”
  皇后道:“景瑜公主同本宫並不亲厚,听说她挺喜欢你的,这些时日你须得尽心陪著她,多些劝慰才是。”
  沈霜寧应了声是。
  之后皇后也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康守义回头看了眼那道纤细的身影,满脸的不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鬱的冷淡。
  “娘娘,您说那丫头能听得懂您的提点吗?”
  “听不听得懂,就看她的造化了。”皇后淡淡道。
  康守义挑了挑眉,无所畏地心想道:听不懂就等死吧。
  沈霜寧一路回去,却在垂眸思索皇后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尤其是康守义还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丽妃的不是。
  跟一群狐狸打交道多了,沈霜寧难免会多思虑几番。
  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在拐角撞到了人。
  对方显然也没想料拐角处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头正憋著一团火气。
  隨意一扫女子的打扮,还当是个不长眼的宫女,於是心底也没了顾虑,二话不说就抬脚就踹了过去!
  嘴上还骂道:“不长眼的贱人!”
  身后还跟著两名男子,正是萧景渊和谢临。
  两人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地上的女子用手捂著小腹,抬起那张苍白且熟悉的脸。
  谢临脸色骤变:“寧寧!”
  萧景渊也是瞳孔一缩。
  谢临先一步过去扶起了沈霜寧,一脸紧张担忧:“寧寧,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疼不疼?”
  沈霜寧半个身子靠在谢临身上,忍痛摇了摇头,却疼得说不出话。
  萧景渊下意识想上前,却猛地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了,面色沉冷地看向宸王。
  宸王一看眼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踢错了人,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真不认得沈霜寧。
  下一刻,“唰”的一声,谢临竟是將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刀尖直指宸王!
  “你敢伤她,我跟你没完!”
  宸王乃宣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十有八,要比宣文帝年轻许多,身材也更挺拔宽阔,高高瘦瘦,皮肤呈蜜色,从里到外一点也不像宣文帝。
  他所处的封地乃大梁西北,那地方常年风沙瀰漫、战事不断,他在那般环境里磋磨许久,眉眼间都刻著刀剑之气。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谢临这小子竟敢用刀对著自己,惊了一惊,后退了两步。
  按辈分,谢临是要唤宸王一声舅舅的,有天大的理由,他也不该拿刀指著对方。
  萧景渊看到谢临竟敢抽刀对著宸王时,眼皮就是一跳,他连忙上前,手指將谢临的刀往下按,斥道:“谢明远,你做什么?赶紧把刀放下!”
  谢临一动不动,瞪视著宸王,唇线平直,怒火中烧,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去跟对方拼命!
  活像是炸了毛的小狼。
  萧景渊无奈看了沈霜寧一眼。
  沈霜寧虽不认识宸王,却也能萧景渊的表现看出,对方怕不是个好惹的主,连萧景渊都要忌惮一二。
  谢临才谋得金吾卫一职,还未坐稳位置,绝不能因她出了变数。
  沈霜寧反应很快,扯了扯谢临的衣角,轻声道:“谢临,我没事,你快把刀放下。”
  谢临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刀收了起来。
  沈霜寧也连忙自己站稳了,不再靠著他,垂眸立在一侧,还在忍痛。
  宸王哪里还看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係分明不一般。萧景渊都劝不动他,唯独这女子一开口,谢临就立马老实了。
  宸王挑了挑眉,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身形纤瘦的女子身上,一时也有点懊悔,却未开口说话。
  还是要面子的。
  谢临却直视著宸王,道:“舅舅方才伤的,不是旁人,是我放在心尖上疼著、將来必定要娶进门的姑娘。所以才一时失了分寸,动了刀,冒犯了舅舅,还请舅舅莫要怪罪。只是……”
  他又瞥了一眼正强忍著不適的沈霜寧,才转向宸王,语气认真起来:“还请舅舅先向寧寧道个歉。”
  宸王挑了挑眉,他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他跟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丫头赔罪?
  这小外甥吃错药了?
  宸王嗤了一声。
  气氛顿时有些僵。
  在谢临称呼对方为“舅舅”时,沈霜寧便已猜到对方的身份。
  谢临的舅舅如今只有两位,一个是宣文帝,另一个就是宸王。
  眼前之人,显然就是宸王了。
  然而沈霜寧第一时间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对方前世娶了宋惜枝......
  她不由得瞟了萧景渊一眼。
  宸王的出现令沈霜寧內心惊讶不已,以至於没留意谢临中间都说了什么,最后只听到谢临居然要求宸王向自己道歉。
  沈霜寧连忙说道:“小侯爷,我没事的。方才也是我没注意看路,才不小心衝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宸王诧异了一瞬。
  他还以为这丫头会仗著谢临的宠爱,来个恃宠而骄呢,原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沈霜寧既然给了他台阶,宸王自然要顺著下来了,否则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介女流计较,有失风度。
  “姑娘言重了,本王也未看清是谁,方才没有踹疼你吧?”
  沈霜寧眼角微微一抽,那一脚可委实不轻,她乾脆说道:“是挺疼的。”
  这个回答又在宸王的意料之外。
  一旁的萧景渊开口道:“王爷,这位是荣国公之女,沈霜寧。”
  荣国公的女儿?
  宸王愣了愣。
  说起来沈琅还教过少年时期的宸王骑射呢!
  紧接著宸王那张英武的面庞就有点尷尬了,訕訕道:“......原来是国公爷的千金,今日確是本王的不是,不过眼下时机不对,这样吧,改日本王在紫辰阁备下宴席,再向姑娘赔个不是。”
  场面话而已,沈霜寧並未当真。
  谢临的脸色好了些,不过还是有点不爽,可他们知道,宸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也拿他没办法。
  宸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宸王一走,沈霜寧才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去看谢临,而谢临也在望著她。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也因宸王的出现,沈霜寧再见到谢临时都没那么欢快了,更別说一旁还立著一个难以忽视的傢伙......
  萧景渊看著面前的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觉得堵心得很,想拂袖一走了之,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於是定定站在这里,像个木桩似的,眼神盯著沈霜寧和谢临。
  谢临倒没有太大反应,却给沈霜寧盯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搞得好像......她当著他的面红杏出墙了似的?!
  沈霜寧很想瞪回去。
  可是看谢临的反应,谢临怕是还不知道萧景渊的狼子野心。
  而她也不知该如此处理此事,所以在事態尚未爆发之前,沈霜寧还是想维持表面的平和。
  沈霜寧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一个眼神也没给萧景渊,权当他不存在。
  谢临则很高兴,因为寧寧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寧寧果然很喜欢他。
  此处人来人往,不是敘旧的地方,谢临关切道:“我送你回去。”
  沈霜寧摇摇头,温言拒绝:“你是外臣,出入宫廷多有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放心吧。”
  谢临还有些担忧,却也没坚持。他忽然有点烦,皇宫里规矩真多。
  要是在外面,他何必顾忌这么多狗屁规矩,直接就將寧寧抱回去了,大街上谁敢说一句不是?
  好在阿蘅发现沈霜寧久久没回到长乐宫,便出来找她了。
  沈霜寧辞別之前,还有点放心不下,便转过身对谢临说道:“宸王终究是你长辈,他方才虽没说什么,可难保回头琢磨起来,心里头会越发不痛快。你过后还是去跟他好好赔个礼才是。”
  “都听你的。”谢临望著她,语气里满是依从。
  那模样,仿佛哪怕沈霜寧在他面前挖个坑,他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跳下去。
  沈霜寧不由失笑,便跟他告辞了。
  没走多远,阿蘅便打趣道:“瞧小侯爷对小姐您言听计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呢!”
  沈霜寧红了脸,嗔道:“阿蘅!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打你的嘴了。”
  习武之人耳力都很好,萧景渊和谢临自然都听见了阿蘅那句戏言。
  谢临自然是春风得意,琢磨著何时去提亲比较好。
  萧景渊则沉默了一路。
  这天晚上,萧景渊来到永寧侯府。
  谢临换了身常服,又將那把同舟剑拿出来擦拭,眉眼里皆是甜蜜。
  萧景渊忽然张口道:“这把剑,你可否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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