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遗言

  太皇太后中毒太深。
  又因发现得晚,耽误了时辰,已经毒入心脉。
  宗正寺卿提早上任,已经派人封了坤寧宫,带走了所有人,包括郑玉姮。
  郑玉姮被羈押在宗正寺的监牢里,她开始发疯。
  “哀家要见申国公!”
  无人替她通传。
  狱卒不为所动。
  太皇太后中毒,先审坤寧宫的人。
  一个叫“南梔”的女官,承认是郑玉姮指使她,叫她在太皇太后的茶水里下毒。
  郑玉姮跌坐在地上。
  女官南梔被带出去审,郑玉姮倏然觉得不对。
  “是她,她攛掇哀家,蛊惑了哀家,她才是罪人!”郑玉姮大叫起来。
  她发疯似的哭闹。
  也正是发泄了情绪,她头脑居然开始理智了起来。
  小皇帝当朝“指证”她虐待他、嘉柔郡主自縊后,郑玉姮被禁足在坤寧宫,她没有崩溃。
  可她的情绪出了问题,她没办法正常思考。
  她一直想要脱罪。
  郑家在帮她,甚至暗杀了宗正寺卿。
  这个时候,叫南梔的女官频繁在她身边献殷勤,还能出去跑腿,为她带来申国公的消息。
  “娘娘,为今之计,只一条路可走,就是太皇太后去世。她一死,所有人都要服丧,皇帝就被您握在手里了。”南梔说。
  对抗雍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掌控小皇帝。
  可惜小皇帝如今在太皇太后宫里,而她又被圈禁。
  她几乎无路可走。
  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要鋌而走险。
  女官南梔一直劝她想办法毒杀太皇太后,为自己爭取机会。而郑玉姮太恨太皇太后了,认为是她牵绊了自己,压制了自己。
  她被挤压著,脑子无法正常衡量利弊。
  她知道不妥。
  毒杀了太皇太后,她怎样能抢先稳住內廷,一切为己所用?
  她还没有思考出头绪,就有传言说新的宗正寺卿即將上任。上任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关押她、审问她。
  她不能进宗正寺的监牢。
  女官南梔又劝她下手,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郑玉姮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只能豁出去。
  她果然命令南梔,想办法把太皇太后叫到坤寧宫,再由南梔在茶水里下毒。
  事发后,她被抓到了宗正寺,没有改变任何事。
  太皇太后出事,哪怕她不死,有了毒杀“婆母”这条罪,郑玉姮也永不可能再出宗正寺。
  这不是新生,而是死路。
  关到了宗正寺后,南梔毫无保留,一五一十交代了。
  她没有反抗。
  她甚至巴不得有人来问她。她是坤寧宫的人,她一切都是受郑玉姮指使。
  郑玉姮倏然就明白:“原来,南梔是太皇太后的人,她一直怂恿我下毒。”
  太皇太后需要郑玉姮一个铁证,可以將她彻底踩死,从而给郑氏痛击。
  没什么比谋杀太皇太后更重的罪了。
  南梔在坤寧宫很多年了。埋伏细作就是这样的,需得多年布局。
  郑玉姮身边的女官朝槿、蝉夏都死了,她又不是孤家寡人。南梔又是多年的女官,她取得了郑玉姮的信任。
  她了解郑玉姮,知道她的惧怕与弱点,以及她的贪婪。
  她成功避开了郑玉姮的警惕,把这么荒诞的念头,灌进了郑玉姮的脑海里。
  郑玉姮不疑有他,因为谁都求生,太皇太后难道想死吗?
  直到今时,她开始清醒,也许太皇太后就是想死。
  用她的死,给宗族和皇室铺路,辅助雍王剷除门阀。
  太皇太后一辈子都是皇权的蜡烛,她要燃尽最后一点价值。她是门阀训练极好的“奴才”,献给了宗室。
  她没有过自己的私心,一直为宗室繁盛而活,她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真真可笑,她又不是皇帝。
  为了安稳,太皇太后可以牺牲自己的孩子,包括她自己。
  郑玉姮心里有权势、申国公府和求生本能,她的私慾重,先己后人。所以她直到关入了宗正寺,才突然明白自己上了当。
  太皇太后用死给她设局。
  郑玉姮匍匐在地上,又是叫又是哭,彻底崩溃了。
  她若昨日想通这点,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太皇太后设局、南梔做死士,她们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命?就为了算计郑玉姮。
  谁还能救她?
  没人可以。她会死,这件事可以成为朝臣们攻訐郑氏的藉口,太皇太后给了郑氏后背一刀。
  寿成宫內,有抽抽噎噎的低泣声。
  顾院判说太皇太后毒入心脉,无力回天。
  可她还没有断气,只是暂时昏迷了。
  气氛极其压抑。
  所有人不吃不喝守在这里,只萧怀灃出去了。
  他还要理事,还要安排人去宗正寺审讯,他很忙。
  他猜测过,太皇太后会用死做局,帮他一次,让他在与郑氏较量中占据上风。
  他想过的。
  就在昨晚。
  骆寧回来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猜到了这点。但他自己否定了。
  那是天真的想法。
  可太皇太后著实果断、乾脆,行事稳准狠。
  萧怀灃没有猜错,她用这种方式求和。
  萧怀灃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把心口翻滚的情绪压下。
  傍晚时,太皇太后幽幽转醒。
  太医们急忙围上前。
  她却是摆摆手,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告诉顾院判:“都退下,留阿寧。”
  所有人退到了大殿,只留下骆寧在她床边。
  骆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太冷了,骆寧让它贴著自己面颊。
  “母后,您想吃点什么吗?”骆寧问。
  太皇太后只是轻微一笑。
  她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做太多的表情。
  “上次出宫,外头变了,连渡河边都变了。”太皇太后每个字都说得慢。
  骆寧静听,点点头:“是。等您好了,时常去雍王府小住,我带您去街上看看。几十年了,母后,有变化才正常。”
  “哀家不想埋在皇陵。做了鬼,也困在皇陵里。”她说。
  “我会同王爷说。”
  “棺槨里放哀家的衣裳,照常进皇陵立墓树碑;把哀家的遗体带走,在土里慢慢腐化。不要烂在皇陵。”她说。
  骨肉烂在皇陵,下辈子投胎时,身上还带著笼子。
  “……埋去韶阳,好不好?把您埋在荔枝树下。”骆寧突然说,“每天的阳光都好。不用像宫墙內,永远只有半道阳光。”
  剩下的半道,被宫墙牢牢挡住了。
  “好。那是个好地方,你想去的,哀家也去看看。”太皇太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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