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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一生要失败几回

  冼耀文指着地上的石子揶揄道:“就你这个水平还想免?”
  “都怪它。”水仙懊恼地戳了戳第四粒石子,“早知道把它排在最后。”
  “不要怪石子,怪自己水平不行。”
  冼耀文在水仙的手背一抹,石子落入他的手心,又捡起地上的那粒,他随意往地面一抛,开始了第一关。
  第一关轻松完成,到了第二关,他装了起来,故意将石子抛得很散,捡起一粒往空中一抛,然后不慌不忙地先捡起一粒,在手里掂了掂,接着再捡第二粒,然后手捏成掬水姿势,等着石子下落。
  水仙见状,不依道:“老爷赖皮,石子哪有抛这么高的。”
  冼耀文呵呵笑道:“有规定石子抛多高吗?”
  水仙嘟嘟嘴,鼻孔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跟你玩。”
  冼耀文摇摇头,将五粒石子在手心排成大致的圆形,每一粒石子又不粘连,轻轻往上一抛,石子大致同速飞往30公分的高度,他的手迅速翻转,手背朝上稍稍往上一送,接住石子的瞬间手往下一沉,卸掉石子的重力加速度,五粒石子稳稳当当落在手背。
  水仙早就转过身来,目睹了冼耀文接石子的全程,她嘴里嘀咕道:“老爷真会玩呀。”
  “早跟你说我是高手,小时候我们玩的石子是磨过的,差不多是圆球,我也能一粒不落。”冼耀文的手指张开往下倾斜,五粒石子骨碌碌滚入四条指缝间。
  “算你利害。”水仙不甘地说了一句,手把住竹椅面两边的圆竹筒,往上一提,给竹椅换了个朝向,上身一侧,头枕在冼耀文胸口,细声说:“真在这过夜?”
  “嗯。”
  水仙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阿妈不喜欢我。”
  “你很聪明,但不妨再聪明一点,身为媳妇,你知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水仙回想一下,说:“好像,能做的我都做了。”
  冼耀文不再卖关子,“明天早点起来,做好早点去请早安。”
  水仙的眼里露出光彩,眉尖洋溢笑容,“我四点半就起来。”
  “厨房的灶台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有呀……就是做豆腐的锅比一般人家的大。”
  “那是煮猪食用的。”
  水仙一听即明,“我三点半起来,两锅粥够吗?”
  “一大锅,两小锅差不多了,小锅煮第二锅留下够人吃的。”
  “老爷,乡下家里不缺粮食吗?”
  “猪圈里最大的那几头猪再有个把月就能出栏,上路前总要给它们吃几顿细粮。”
  水仙恍然大悟,却也黯然神伤,“我们那里没有这个讲究,人吃得差,猪吃得更差,不是灾年能吃到米糠,若是灾年米糠要留着人吃,猪只能吃猪草。”
  “大乱之后会有大治,家里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冼耀文轻轻摩挲水仙的脸,“等这边的事业上轨道,你也该衣锦还乡,给家乡做点贡献,实惠点的,拿钱修桥铺路,好名声传得最快,你有面子。
  真诚点呢,是让家乡不再需要衣锦才能出头,这个不太好办,要大心思,且容易吃力不讨好,若有人从中作梗,甚至背负骂名。”
  “衣锦还乡。”水仙眼里显露向往之色,“我之前没有想过。”
  “以后会想的。”冼耀文看一眼手表,“你要早起,差不多该去睡了,明天请了早安、午安,阿妈喝了新媳妇茶,你这个媳妇也就名正言顺了。”
  “嗯。”
  翌日。
  冼耀文在生物钟时间起床,喂了猪,六点半时,带着水仙到主人房请了早安,完成了新媳妇上门后该走的一道程序。
  显然,冼光礼昨天叫留宿就有这个意思,若不然不会这个点还没出屋。
  请完安,去田边的稻草垛,从最高处取了几捆稻草背到屋前,麻利地拧起了草把——一束稻草拧成松散透气的8字形,烧的时候既方便抓取,也烧得旺,灰烬易落,火苗不易闷死。
  拧了五六天的量,摊晒于屋前的小地堂。
  这时,冼光礼背着锄头出来,他进屋也背了锄头跟上。
  田里今年第二造的晚稻正是吃水厉害的时候,父子俩分南北两路,沿途巡视水沟,看见有堵塞通一通,看见草视心情而定,让它接着活或一锄头连根拔起。
  瞧见有臭鼠昵称的马来鼩鼱,让它们换个地儿挖隧道;瞧见板齿鼠,那就是不死不休,不管它的洞有一米还是两米深,都得挖开重新填土;瞧见松土堆吼两嗓子,让鼬獾换个地儿安家。
  若是瞧见小家鼠,就是往右边撵,那边投了耗子药。
  巡视了一圈,一瞅时间四十多分钟过去,来到荷塘的放水口与冼光礼会合。
  “阿爸,等晚稻收了,买点砖块水泥把水沟砌一砌。”
  冼光礼睖了冼耀文一眼,“你说得轻巧,砌水沟的钱打四五年粮食都不够。”
  “四五年也是划算的,不然每次放水都要巡视一遍。”
  “用不了多少力气。”
  “那要不雇几个长工?”
  “雇不起。”
  冼光礼打开水闸,塘水哗啦啦涌进水沟,杀向一株株禾苗。
  看水流远,冼光礼点上一支烟,徐徐地说:“这里的田没有文昌围肥,一造打不了多少粮食,长工的工钱、吃喝要吃掉十几亩,农忙时雇短工又要吃掉几亩,一大半没了。
  这里也雇不到踏实的长工,下南洋是冲着发家致富来的,哪里会安心种地,偷奸耍滑少不了,人糊弄地,地也会糊弄人,雇长工不如把地租出去实惠。”
  “阿爸,你的账算得是没错,但我买地的初衷是怕你和阿妈没事做闲出病来,地用来种菜拿去巴刹卖赚点零钱,田种点自己吃的就好,一年种一造,只种二十亩,正好轮耕。”
  “我和你阿妈还年轻,不到你们给我们养老的时候,农场的事你别管,我自有章程。”冼光礼淡淡地说:“你要有心,过问一下你阿妈的生意,快做到头了。”
  冼耀文轻笑道:“我管不了,便利店是我的生意。”
  冼光礼笑骂道:“死衰仔,就不能离远点,让你阿妈安安心心做生意?”
  “眼下阿妈还是先把文记关了,等耀斌大一点,我给阿妈一家便利店做。”
  “你阿妈不会要你的店,文记,不是冼记,你还不懂她的心思?”
  冼耀文沉默片刻,“回头我看看怎么解决这个事。”
  冼光礼拍了拍冼耀文的肩膀,“能让就让一让,不能让好好说。”
  “是。”
  九点出头。
  冼光礼回去吃早点,冼耀文绕田巡视,看看灌溉情况,也瞧瞧有没有哪里的田埂漏水。
  绕到一半,提着篮子的水仙远远走来,脸上洋溢锁不住的笑容,脚步轻盈,风一吹就会飘起来。
  来到一块比较空旷、干净的田埂前,她冲冼耀文喊道:“安啊,来食饭。”
  “来了,娘仔。”
  听见“娘仔”,水仙咯咯咯笑了起来。
  冼耀文来到水仙身边,将锄头横放在田埂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水仙放下篮子,从中取出一个搪瓷缸递给冼耀文,憋着笑说:“阿妈做的心蛋,我喝了两口,兑了点水。”
  冼耀文接过搪瓷缸,轻笑道:“看样子你和阿妈聊得不错,阿妈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心蛋是加蒸出来的水蒸蛋,因为精贵,地位一如补品。
  “冼耀文”幼时,文半夏只有农忙时节才舍得蒸一个给重要劳动力冼光礼补补身子,“冼耀文”和冼耀武只能干瞪眼,却要负责送到田头。
  有一年农忙,两人偷喝了一半,然后用白开水兑了兑,等送到冼光礼手里,他一瞧汤色就知道不对,两人大清早加餐了一顿荤的,不为偷吃,为糟蹋东西。
  水仙嬉笑道:“老爷,你和叔叔真嘴馋。”
  冼耀文打开搪瓷缸盖,吹拂一口气,“一年难得吃一两回,能不馋嘛。有一次我和耀武把整个家都翻了一遍,就为了找阿妈藏起来的白,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愣是没找到,没吃着,肉倒是吃到了,竹笋炒的。”
  “我小时候也嘴馋,可是家里没有,只有番薯干。”水仙说着话,从篮子里捧出一碗因变凉而浓稠的粥,又捧出一条蒸咸鱼,接着从围裙兜里捞出一双筷子,用筷子将咸鱼撕成碎条。
  冼耀文呷一口心蛋,随后从水仙手里拿过筷子,将搪瓷缸塞进她嘴里,“你喝,我吃粥。”
  水仙捧着搪瓷缸呷了一口,瞬时从嘴里甜到心底。
  冼耀文扒一口黏糊糊的粥,冰火两重天,表层凉透了,里层尚有余温,吃在嘴里一点不爽口,也没有粥应该有的绵滑。
  夹一块咸鱼追着送粥,细细咀嚼时,说:“昨天晚上我们玩的五粒石,其实在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玩法。”
  水仙目视冼耀文的脸,竖起耳朵倾听。
  “在美国叫jacks,不用石子当道具,而是一颗橡胶球以及十颗金属或骨质的六芒星,现在也有用橡胶做的。jacks在美国很流行,是儿童课间玩的主要游戏之一。
  待会儿我去街上找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让人从美国寄几个过来,捎带一张jacks在美国各地的售价单。
  你研究研究,开一间小工坊送给阿妈,我会安排一个美国人来这边找代工厂,阿妈不会英文,到时候会找你帮忙。”
  水仙的目光锃亮如刚抛光的炮弹壳,“工坊多大规模合适?”
  “十几二十个工人差不多。”
  “嗯。”
  水仙的脑子转动起来,思考工坊该如何建立,又该怎么送才能最讨婆婆欢心。
  一碗粥吃完,冼耀文又在田埂上转了转,检查一下各块田里的水位,觉得差不多了,来到塘边关上水闸,顺便瞅一眼荷塘一边的水闸口,发现并未做防止鱼逃窜的措施,他跳进水沟,双腿用力蹚水,将水沟里的水搅浑。
  浅水一变浑浊,鱼就变得很好抓,无须借用工具,只用双手在水里摸索,躲猫猫的鱼便无处逃窜。
  叫水仙拎一个清水桶跟着,他将整条沟摸了一遍,摸出十几条鲫鱼。
  鲫鱼倒回荷塘,同水仙一起沿着塘边漫步,一边赏,一边观察堤壁上是否有螺蛳露出水面,是否有虾在往上爬,以及水面是否有大量的鱼张嘴。
  时而抽抽鼻子,闻一闻空气中是否有臭鸡蛋味。
  转了一圈,以上迹象都不明显,荷塘并不缺氧,也没有在浅水区域瞧见死鱼,无鱼瘟之忧。
  离开荷塘回屋,不等坐下歇歇,又被冼光礼拉去谷仓,一车车稻谷拉到大地堂去晒,搬空了谷仓,接着仔细清扫各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只米象、粉斑螟蛾,以及可能存在的赤拟谷盗和锯谷盗。
  清扫干净,下一步就是糊裂缝,不管是被什么虫子弄出的小孔,统统用混了樟脑丸粉末、石灰水、木炭灰的稀黏土糊一遍,然后又是在各个角落摆上樟脑丸。
  谷仓的工作结束,接着到大地堂,顶着大太阳,拿着谷耙对谷子耙、耥、划、拉,上了一个价值798的钟。
  去农具屋驮飏车上大地堂,再做一个谷子的加钟,上屋前拿了两个草把,将飏车里里外外掸、刷一遍。
  再去农具屋挑上谷箕,去番薯地里割给猪吃的番薯藤。
  要挑一挑,太老的不行,猪不喜欢吃,太嫩的也不行,拿去巴刹能卖2分钱一把,人吃太老,猪吃正嫩的刚刚好。
  吭哧吭哧,一连往猪圈挑了五趟,堆在阴凉处,往堆上泼了点水。
  又去农具屋,围着一辆保时捷设计的“人民拖拉机”捣鼓了一圈,用毛两斤的钥匙发动,开去地里给一块辣椒地翻土。
  嗡嗡,突突突,柴油发动机低沉、有节奏地咆哮;哗啦哗啦,犁刀划破土皮、泥土被翻起;嘭嘭,厚重土块被撕裂、砸落;沙沙、簌簌,干燥泥土被扬起后的细屑摩擦出声。
  噗噗,呸呸,娘希匹,尘土喂进冼耀文嘴里。
  “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多情的眷属,圆满的家庭,蓦地里这孤岛,笼罩着残雾愁雨~残雾愁雨~”
  水仙哼着歌来到地头,望着蓬头垢面的冼耀文,她发出会心的笑容,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穿着不得体又脏兮兮的自家老爷,蛮新鲜。
  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老爷直接显露强健的体魄,老爷穿上西服显瘦,像文弱书生,一点看不出来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
  “文弱书生。”水仙嘴里嘀咕道:“真想看看老爷戴眼镜的模样,一定很迷人。”
  哗啦哗啦,又折返跑了两次,冼耀文耕好了毛两亩辣椒地,他升起犁刀,单手把着方向盘,缓缓开到水仙身前停下,冲她吹了个口哨。
  “小姐,坐过汽车吗?”
  水仙笑嘻嘻回应,“我有一辆捷豹,我家老爷送的。”
  冼耀文拍了拍方向盘,“捷豹怎么能跟保时捷比,最新款保时捷17-51,上来,我带你去兜风。”
  “不好。”水仙摇摇头,“你的车太破。”
  冼耀文垫了垫屁股,“不懂欣赏,我这车座位是铁做的,暖烘烘的。”
  水仙笑嘻嘻摇头,“我怕被颠散架。”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冼耀文晃了晃脑袋,“不上来拉倒,走了。”
  说着,他将油门轰到底,拖拉机嗖一声往前窜出3亿纳米。
  “吃饭了。”
  他跑得再快,水仙每年说断两百把锉刀的嘴说出的话,依然追了上来。
  他震惊,手一抖,方向盘向左偏了5纳米,砰,他按下红色急停按钮,两只手抓住方向盘,往右急转三圈半,偏差的5纳米找了回来。
  呼出一口浊气,他嘴里嘀咕道:“到底是德国造,大国工匠、航天级要求,果然不同凡响。”
  不敢再耍帅,两只手把着方向盘,以秒速3000万纳米驶向埠头。
  提水洗车,用布擦拭干净,将车开回工具房,去冲凉房洗了洗,湿答答地来到堂前。
  只见冼光礼端坐太师椅,嘴里叼着烟,手里捧着一本黄历,认真翻看着,犹如一个大碴子味哈佛的大学生。
  费宝琪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双手放在桌下,右手食指的指甲抠着左手拇指的指甲,目光对着茶杯,仿佛已经被她看出来。
  文半夏不在,应该是去看店了,水仙也不在,大概去了厨房端菜。
  看清了情况,冼耀文来到冼光礼身前,“阿爸,再借我一套衣服。”
  冼光礼在冼耀文身上嫌弃地扫了一眼,“干半天活衣服就成这样,自己去箱子里找,挑破的拿。”
  “哎。”
  冼耀文进了主人房,打开装衣服的木箱,朝箱底翻几下,抽出一件有几个破洞的白色汗衫,拿着去了客房,脱掉湿衣服,打开台扇,站着吹风,等着上身吹干。
  “在拥挤的街头,你在忙碌地追求什么。在孤寂的角落,你知道失去的也多。在拥有的角落,你是否曾经好好珍惜。
  在失去的时候,是否依然那么在意。一生要失败几回,才知道成功的意义,一生要爱过几回,才了解爱的真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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