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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微博补全版,无肉)

  (非正文剧情顺序,且后期会改,介意勿看~)
  “嗯,挺好的。”闵福泰打开封皮,象征性地翻过两页,“样片送审照常都会被弹几个来回。到时你就让团队按要求整改,反正只要过审,后面评奖和排片不成问题,宣发上我也会帮你跟进,只管放心就行。”
  拍胸脯打完保票,闵福泰舒出口气,把文件夹合拢放到一边,挺腰坐直,看样是不打算再细读下去。
  动作间他瞄了眼对过,察觉对方仍旧殷切地看着自己,便快速挪开视线,假模假式地斟了杯茶,一面招呼罗生生,一面挑挑拣拣着往自己碗里夹菜。
  罗生生见状,有瞬间无措,下意识跟着他也提筷,然而刚伸出手,发现步调不对,就又放了下来。
  “闵老板,您看咱们难得碰面,光吃菜也没机会多聊两句,挺可惜的。要不这样,等会儿结束,我再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请你喝茶,顺便谈谈细节,您觉得怎样?”
  “喝茶?哦,喝茶啊……免了,免了,我这儿都给你敲定了,还喝什么茶?”一听还有后摊,闵福泰锁眉,连连朝她摆手,“今天初七,明天复工,我那一家老小现在都在酒店等我上路,叁点半的飞机,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讲实话这顿饭我都吃得不太安生,哪儿还有什么闲情喝茶?算了,下次……下次再说吧。”
  “那您看节后呢?抽空约个时间?我最近安排挺宽裕的,除了过两天有点家事,其他日子飞北京都不成问题,看您方便就行。”
  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底,闵福泰对罗生生并无陈见,只是他这个领导位子才刚坐稳,内部眼热的人多,外头关注的家伙也不在少数。华夏和顾渊的先例赫然在目,他心里是有芥蒂的,怕和罗生生私交太密容易招惹些不及预料的麻烦,所以他并不乐意把这事端上台面,想着暗戳戳处理掉,给程念樟个交代就行。
  但直言拒绝,在人情上又欠奉。毕竟彼此还不谙熟,过于秉公了,产生误会,转头她和程念樟告状自己刁难,办事懈怠,就又是糟心事一桩。
  “哎……”闵福泰叹气,“要不这样,你看念樟什么时候空?我们叁个人聚一聚也行。”
  “呃……程念樟?”听闻是他,刚还口条挺顺的罗生生,说话蓦地磕巴了起来,“怎…怎么……嗯……您怎么突然想起喊他来着?”
  “你这项目上下不都念樟在弄,说穿了我只是一摘桃的角色,关键还得过他这关才行?你要聊细节,聊是可以,但聊完了,我不还得用心记着,再倒一手和他汇报……最后转来转去,不都是些多出的事情?还不如你们当面讲来得痛快。”
  话毕,闵福泰将筷箸放下,抽纸擦了擦嘴,定睛看向对面,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罗生生被他盯得哪哪儿都不自在,吸气低头,用指腹抹了抹杯沿,支支吾吾开口:“程……程制片他应该挺忙的,估计腾不出空。艺联现在是您和泰德做主,您讲自己摘桃,还说要和他汇报,我听着是有点过谦了。即使退一步讲,单论程序也不对。所以还是算了吧,没必要太惊动他。”
  “嗐!都是业内,他们这行我了解的,档期多排排,总有空间能挤得出来。况且之前疏通关系他可没少费劲,我估摸着只要你提,他呢,多半都会答应。正好我和念樟也很久没机会碰头,如果真能借你的光,到时我俩叙个旧,一举两得也挺好。”
  瞧他这话说的,什么叫只要她提,程念樟就能答应?借她的光,又借的是哪门子邪光?整个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摆明就是想在把他俩往暧昧关系上引导。
  她来前也是知道的,这个闵福泰之前推叁阻四,现在又突然应约,背后肯定少不了程念樟助力。但知道是一回事,听人把这事往歪处延展,在她眼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罗生生不吃这套。
  “闵老板您太抬举我了,我和程制片还真没熟到您想的那种程度,他帮忙也就还个人情,您别误会了。”
  “哦?瞧你这话说的……我想的程度具体是什么程度?说我误会,又是误会了什么?小罗你可得讲清楚。
  “呃……”罗生生被他问住,暗骂这人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那应该是我想多了,您没误会,没误会……呵呵。”
  两叁个来回也差不多熟悉了对方的路数,心知面对老油条,说多错多,罗生生索性认输算了。
  临到话尾,她还一面憨笑,一面替自己倒茶,企图能用装傻充愣来逃脱掉这段尴尬。
  闵福泰看出了她翻篇的用意,却并未打算刹车,反而得寸进尺,硬装出副没事人样,又接刚才话头问了下去,“能让程念樟欠人情,那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情……所以他欠了你什么?具体跟我讲讲呗。”
  这话语气好生调侃,罗生生当时正在饮茶,忍不住咳嗽一记,差点儿没被水给呛走,腹诽这姓闵的好赖算个领导,怎么为人这样八卦?要官样没官样,真是一点儿边界感也不讲。
  “闵老板,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菜也吃得差不多。正好我有点不舒服,您也赶时间,估计剩下的内容只能改天聊了。项目的事,前段时间劳您帮忙,离落地又近不少。不过道阻且长,往后可能还有要您多多费心的地方,辛苦关照了。”
  说完这句,不等对桌应声,罗生生放下餐具,把碎发别到耳后,起身拎包,叫来了门外等候的包厢经理,示意她要结账。
  这股架势十分泼辣,有点谈不拢就走人的意思,非常下人脸面。
  好在闵福泰心眼够大,被人甩了脸子也没气恼。 当下他眯眼看罗生生转过身去,嘴角噙抹笑,搓捻了几下新冒的胡茬,倏地灵光一现,偷偷摸摸用手机拍下女人背影,随后点开微信,朝程念樟那头把原图给发了过去,附赠留言道——
  “大功告成!什么时候空?我来攒个局,你也一起?”
  话里没有提及罗生生,但照片中她的侧脸被手机屏光照亮,勾勒出的轮廓还算清晰,即使没做备注也不难辨认。
  彼时程念樟刚从浦东入境,节内他去泰国见了趟景隆,在海边消遣了几天,正是一身畅快的时候,遂见信也未纠结,避开人群,进到保姆车就回拨了电话过去。
  第一通来电,闵福泰碍着罗生生在边上没接,他知道偷拍欠缺光彩,怕被事主发现会有尴尬,遂只回了程念樟一句“她在,回聊”的解释。
  自此,对话框就再没什么动静。
  罗生生送客走出饭店,两人站在路边,正研究是该分头离开还是再送一程的当口,毫无预兆,程念樟的第二通电话来临。
  闵福泰那会儿开着导航,罗生生则站他身旁指点,弹窗跳出的刹那,两人默契噤声,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戳点的动作。
  “小罗你看……这不巧了嘛?刚还说他来着……”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有点欲盖弥彰那味儿了。
  罗生生心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但又不好摆脸,遂撇了撇嘴,勉强扯出抹笑,与他客套道:“您先接,没事的。”
  得了准信,闵福泰也不讲虚礼,告退之后找到块不近不远的空地,背过身,和电话另头寒暄了几句,出口都是些泛话,说多无趣,直到末尾才终于点题——
  “小罗还在等着,你要不要和她说上两句?”
  “她还没走?呵。”程念樟笑回,直抒胸臆,也没跟闵福泰客气,“方便就把电话给她吧,谢了。”
  于是手机就这么被塞到了罗生生手里,当时她正放空,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上来先道了声“您好”,紧接着又傻傻问句“哪位?”,问完深吸口气,方才意识到对方是谁。
  “是我,程念樟。”
  男人语调轻快,不像他过往的口吻。
  “呃……”罗生生微愣,回神后特地瞄了眼闵福泰的神色,见对方也在观察自己,便把音量拔高道:“是程制片啊,新年好的。我今天听闵老板聊了,片子的事多亏有你帮忙,改天如果有机会,还要当面谢谢你——”
  “不用改天,我就在上海。”
  “啊?”
  “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吃饭。”
  闻他就在上海,大概是被这人突袭怕了,罗生生表情警惕地望了四围一圈,而后转头,拢着话筒,压低声量道:“你开玩笑呢吧?我没空的。”
  “是吗?闵福泰说你下午约他茶歇,但没成行。所以是临时改行程了吗?怎么突然又说没空?”
  “下午是空的,但我晚上约了人,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改天吧?”
  “真约了人?”
  她在故意躲他,即使改天也不会碰面,敷衍罢了,两头都心知肚明。但摆到台面上,这话又不能戳破,一旦戳破,后面可就什么都聊不下去了。
  “嗯,真约了。我看要不今天先这样……以后有机会再说。”
  不会有机会的,就是托辞,程念樟听得出来。
  “随你。”男人恹恹,恢复到惯常的语气,“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上次讲话冲了点,想当面赔礼和你说声抱歉。”
  “上次?哪次?”
  他有说话不冲的时候吗?
  “你家那次,虹口。”
  “哦~~”罗生生恍悟,“其实还好,已经习惯了,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况且这次片子的事你帮了不少忙,一个小口角而已,不足道的,没必要特意约饭。而且和熟人应酬,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到时候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嗯……你觉得呢?”
  连珠炮的推拒说毕,她又悄悄瞟了眼边上干等的闵福泰,心觉长拿别人手机不好,趁对面还没回话,又小声加了句:“回头再联系吧,闵老板着急走,我得给他打车。”
  “好,那你忙。”男人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不过我们好像没有联系方式。”
  “有的,等会儿拉回来,十分钟。”
  “嗯。”
  手机由此递回,闵福泰接过后又跟程念樟来往了几句,罗生生站在边上笑听着,没去留意内容。刚刚她听电话里程念樟提了一嘴,这不提还好,一提,头脑里回环的,就都是上次和他打照面的情形——
  那天他突然造访,来势汹汹,整个人剑拔弩张的,明明本意是想求人,说的话却全是贬低,阴阳怪气,没有一句让人爱听。
  可今天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人摇身一变成施恩的那个,反倒没有拿乔,态度也客客气气,教她就算拒绝,也没法理直气壮地表态。 仔细一想,竟还有点憋屈,
  好像被他牵了鼻子走似的,莫名其妙就答应了些有的没的。
  后来闵老板也没要她相送,两人各奔东西,饭店就在和平公园附近,离家不远,罗生生决定步行回去。
  中途她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的黑名单,踩着十分钟的时点,按约定把程念樟解禁。谁知点开聊天记录,才后知后觉两人对话大多还停留在去年春天。
  那段糟糕记忆是经不起翻阅的,她不愿回溯,便把人又给锁了回去,改用另一部工作手机添加好友,备注本名还有电话,权限勾了“仅聊天”。
  对面预计在忙,微信通过很慢,罗生生一边漫步,一边时不时会窥眼通知,直到绕着公园走完了整个大圈,她才将将收到添加成功的提醒。
  原以为程念樟通过后会先说点什么,发个表情也行,但等了会儿没见这人吱声,她就按照正常乙方的思路,主动朝他打了声招呼。
  “嗨(微笑表情)”
  消息发出,十几分钟过去,对过依旧没给回音,顶部状态栏也看不出有接话的动静,他就这么干晾着,和电话里展示出的积极态度大相径庭。
  这股落差让罗生生忽而变得在意了起来,按过往经验,除非是故意不想搭腔,不然程念樟鲜少有这么无礼的时候。
  她蹙眉,抬手咬了咬指节,冥冥又开始反省自己,想是不是生分过头,显得虚伪和造作了点。
  但她也没坏心思,只想和程念樟划清界线而已,并不打算败坏他的心情,刚才听他高兴,她还有那么点推己及人的开心。
  这种感觉就很微妙……分开了,同频却一直都在,就像某种瘾病,反反复复,戒也戒不干净。
  内耗磨人,理智回流后,罗生生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在无形中被他左右。其实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今天是他硬要找来的,自己又无所求,理应洒脱才对,哪用管他开不开心?
  厘清了这层,走到离公寓仅剩一个路口的距离,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再次捧起手机,拇指快动,“哒哒哒哒”打出一串谢意,打完复读,又觉得词句生硬,在编辑框里删删改改,长久都没把消息发送出去。
  “绿灯了。”
  背后传来提醒。
  她当时在低头编辑,正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蓦地被人点肩,身体便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
  “罗生生?”见她僵着不动,背后那人又推搡了她一下,随后委下头颈,直呼她的姓名,嗓音很低,挨靠很近,鼻尖还能嗅到他身上橘苦的香气,清冽而又干净。
  “不走吗?” 他又问。
  罗生生外露的手腕在话音中被对方扯住,轻晃了两下,大意是在催促。
  掌温合着薄茧,摩挲肌肤,擦出一片酥酥麻麻的触感。肢体的相碰就这样加剧了心跳的频率,罗生生抿嘴吞咽,试图调整呼吸,待到差不多平稳了,才舍得回过头去。
  冬日的阳光入射总是很低,当下偏斜着打在程念樟脑后,照亮了他的发丝与织物的绒絮,沿他身形,勾出一圈光晕。
  她看着他,侧脸近靠着他的鼻峰,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程念樟怔怔,慌忙松开手,又退却一步,瞥眼周围空荡荡的街景,深吸一气后摘下口罩,朝她笑着,道了声好——
  “嗨”。
  ……
  正月初头的上海,天气常会反复。明明刚还晴好着,忽而北风过境,体感立马转冷,害得罗生生忍不住佝起身子,抱臂打了一阵又一阵哆嗦。
  “要不要喝点东西?”路过便利店,看见里头冒出热气,她下意识问了程念樟这句。
  男人被她问停脚步,望了眼便利店的方向,会意后接道:“我去买,你想喝点什么?”
  “热可可,没有就暖箱里随便拿一个,我想捂捂手。”说着,她哈气搓动掌心,背过他擤了擤鼻水,看样是真冻得不轻。
  程念樟见状蹙起眉眼,视线落在她半裙下光裸的小腿,目光夹杂着一抹不赞同的意味,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像个普通朋友那样,轻声回了句,“等我两分钟,很快出来。”
  他们当下绕行的区域不算闹市,虽然还在春节假期,但下午两叁点最该热闹的光景,这里却人流稀疏,连带着便利店的生意也很冷清。
  程念樟进去后独站里头,身量比货架高出很多,就算用口罩和帽檐遮住了头脸,自外看去也还是有些扎眼。
  罗生生在处暖风口等他,将外衣裹紧,中途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隔着玻璃门瞄他背影,等看完这人挑拣的全程,察觉到他要转身,她又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店里没有热可可。”程念樟付账时多要了盒烟,提着纸袋出来时,他故意捏住袋口没让罗生生看见,而后动作别扭地从里头取了热橘汁和姜茶给她,问道:“想喝哪个?”
  “这个。”罗生生挑了橘汁,捧在手心也没急着喝,反把另一瓶推还给他,很自然地补了句:“你不爱喝甜的,我记得的。”
  说完转身,她缩紧肩膀“嘶”出一声,碎步跺了跺脚,垂下头,又语气懊丧地埋怨道:“刚才忘记了,应该让你帮我带个暖宝宝的。哎……早晓得就让你待在外头放哨,我自己进去买算了。”
  “那为什么不一起进去?”程念樟不解。
  “呃……不太方便。里面有个驿站,我经常会来拿快递,老板认得我的,还知道我男朋友个子很高。你看——”她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和季浩然的身型不像,如果一起进去,老板八成会在背后说我闲话,你知道我的,要是被这些爷叔拿来当谈资,我可受不了。”
  程念樟悉心听着,听她说起季浩然时轻快的语气,脚步顿了顿,“那你还要什么,想好了,我再进去买齐。”
  “不用,往前面弄堂再走两步就是我家。过了这片穿堂风其实也没那么冷,熬一熬就过去了,没关系的。”
  “好,那我送你到了楼下再走。”
  “嗯?”听他这就要走,罗生生诧异回头,不解地盯了程念樟一眼。
  “怎么了?”
  男人把口罩拉高,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机警地扫了圈周围,却并未发现异常。
  “没怎么,就是奇怪。你大费周章地,不会就为过来送我这段吧?”
  本来一个红绿灯就该结束的路程,罗生生硬是为了等他摊牌,又给兜出个大圈。现在听他没有别的想法,心情就像把弓拉满却无的放矢一样,也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应当失望?
  “没费多少周章,我明天在北外滩有场商务,刚下飞机,想着今天正好休息,就顺路过来一趟。”
  “顺路?虹桥下的?”
  “浦东。”
  “嚯!那可真顺啊!”
  “呵。”
  听她反讽,程念樟没有辩解,只是一笑带过。
  两人后来亦没再多说什么,直到走至新村门口,眼看就该分别,突然自外冲来一辆电瓶车,程念樟那会儿站在闸门过道的位置,由于两边逼仄,他在退让时本犹豫了几秒,就因为这么点微不足道的耽搁,车主愣是按住喇叭连着“哔”了他好几下,擦身时还故意用车头别人,顺带骂骂咧咧了一大堆充斥着脏词的浑话。
  罗生生当时离他四五步远,全程目击,按她爱出头的脾气,别说被骂的对象是程念樟,就算只是街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事情一出,她即刻小跑过去,用力把程念樟拉到身后,问完他句“没事吧?”,立马转头喝停那车,单手插腰,颇具气势地回敬了几句“巴子”“港卵”之类同等杀伤力的骂腔。
  “这人真是既没素质又没胆量!刚还挺横的,被我骂两句又灰溜溜地跑了,赶着去投胎呢是吧!气死我了。”
  “我都没气,你气什么?”程念樟拍了拍她发抖的后背,笑着发问。
  “我气他不讲公德、欺软怕硬不行吗?”罗生生抬头瞪他,“你笑什么?平时不挺横的,临场怎么连点骂人的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能派你什么用场?”
  斥责了一通,她嫌发泄不够,又情绪感极重地“啧”了声,同时抖擞肩膀,就像驱赶秽物一样,用力甩开了程念樟的碰触,“别摸我那儿,毛手毛脚的,痒死了!”
  男人缩手,不禁看向掌心,“很痒吗?”
  “都说痒死了?还问……”
  她反诘时尾音绵软,程念樟听后心酥了一块,亦是感知到了什么,心跳忽而变得有些错拍。
  “下午空的话……”他垂下眼睑,藏住迫切,试图放低声调,“如果方便,我能不能去你家里坐坐?”
  罗生生这会儿本来还在气着,听他突然改变主意说要上楼,急促的呼吸顿住,表情也松放开来,慢慢转变成了一种茫然。她没有直截答他能或不能,反而沉默一阵,沉默过后扯来肩上挂包,借着翻找的动作,和他一样,埋头藏匿起了躁动的情绪。
  “门禁呢?门禁……嗯……刚刚还看见的,啊!找到了!”她拿出房卡,面上挂起笑颜,装出兴奋的样子,举着它朝程念樟轻晃了两下,“你之前不是说进就进的嘛?这次还怪客气的,都让我有点不太习惯了。”
  “对不起,上次是我情绪不好,没太顾及礼节。”
  “嗯哼,你现在认错倒是真快。”
  罗生生评完这句朝他挑动眉眼,直接转身招手,让他跟紧自己的步伐上楼。
  程念樟乖乖遵从着,态度是一反常态的和顺,中途他还试图想要帮她拎包,没意料被罗生生的余光看到,对方非但没有领情,反而还加快了步速,硬是将两人拉开了段半长不短的距离。
  “对了,小谢呢?这次他怎么不跟着你?”临到房门口,开锁一半,罗生生突然发问。
  “今天是私人行程,他不用跟。”
  “哦?私人行程?我以为你向来都是公私不分的。”这话出嘴很快,似乎有点阴阳的嫌疑,不过她本心并没有讽刺的想法,出口后意识到不妥,又赶紧追问一句:“唔……所以那天你来讲的事情,后面都解决了吗?”
  “都解决了,公司架构没按邱冠华的方案走,现在在等过会,还会有些拉扯,但剩下都是细节问题,不会影响大局。”
  “感觉挺复杂的,你讲太细我应该也听不懂,所以简单来说这次还是你赢,对吧?”
  “是的。”
  听他答得干脆,罗生生笑了笑,是发自真心在替他高兴。
  “你呢?都顺利吗?”程念樟问。
  “嗯,托您的福,目前项目进展还成。不过毕竟我没赢过,像这种事,具体结果怎样我也说不太准。”门锁滴声过后,罗生生侧身撑住把手,说话间转头望他,见这人愣讷,又神色戏谑地添道:“对了,这话是你那天批给我的,还记得吧?”
  她指的是她从没赢过这句。
  罗生生最爱记仇的。
  “我当时讲话没注意轻重,你别放在心上。”
  “是吗?但我觉得你那会儿虽然语气差了点,但道理并没有错……我确实输怕了,关键时刻总有临阵脱逃的想法。不过你当时一盆冷水浇下来,倒是有了点醍醐灌顶的意思,让我多了不少想赢的冲劲!”罗生生顾自换鞋,一边说着宽慰,一边半蹲下去,从边柜抽出双全新的男拖放在地垫,好巧不巧,大小正是程念樟惯常穿的鞋码,“试试,看合不合脚。”
  “新买的吗?我记得上次来还没有。”
  “对的,那天你和小谢过来之后,我特意准备的。季浩然这人有点敏感,尤其不喜欢别人用他东西,知道了会闹。你也晓得他的,一点就爆。我怕以后还有类似情况,图个省心,就往家里添置了点客用品。”
  罗生生答复他时语气很淡,更多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责怪或者膈应人的意思。然而当她提及季浩然,提及她要照顾他的情绪,甚至还有做小伏低的嫌疑,原本正在褪鞋的程念樟,换穿动作明显有了迟滞。
  “你们……”男人欲言又止,想问的话在喉头哽住,最后还是囫囵吞了下去,“对不起,上次那种情况不会再有下次。”
  罗生生诧异,心想这人吃错药了?今天老爱说胡话,讲什么不会再有下次,可现在不就是下次?
  “你进来吧,换好鞋记得把门带一带。”对于他的抱歉罗生生已经听腻,而且同样客套说多也烦,她就只吩咐了句,没有正面接茬。
  听门关阖,随手脱去外套,罗生生走进厨房,撸起袖管,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明天要回澳洲,冰箱就剩几瓶水,估计只够用来烧一壶茶。哦,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红茶,这里有包小青柑,要不就将就着泡它?”
  “我都可以,你随意就行。”
  “嗯,那你先在沙发坐会儿,我马上弄好。”
  “不急。”
  眼见她转身背过自己,程念樟也不再拘着,大方解除衣扣,边走边脱,顺带着环视了一遍她的公寓。
  目之所及,落地衣架上的男士外套,冰箱门上被用磁铁固定的拍立得合影,还有各种成双出现的生活用品……一切都指向着另一个男人在她生活里留下的痕迹。
  很碍眼。
  “冒昧问一句,你家可以抽烟吗?”
  “不能。”罗生生当时正忙,想也没想,直接给出拒绝,话毕做完手头洗洗刷刷的活计,待到妥帖,她又忽而摁开抽油烟机,撑桌叹出口气,朝他勾勾手道:“实在想抽就到这里吧,最近公寓的新风坏了,烟味很难散,你这人抽烟又没个把控,晚上万一我闻到了,多半会睡不安稳。”
  她还是老样子,想一出是一出。
  程念樟听后默然放下大衣,再走到灶前,长腿抵着桌沿与她并立,偏头点上支烟,姿态一如过去。
  这间公寓面积不大,暖气一经开启,室温便攀升很快。男人现时上身只留了件黑色底衫,薄绒精织的料子,针脚很密。发汗的缘故,程念樟身上香水后调的药苦开始清晰,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周围,诡异而又好闻。
  罗生生循着气味好奇睨了眼,目光斜对过去,刚好落在这人下腹的位置。那里伴随呼吸或有起伏,偶尔还能窥见肌肉的纹理,看久难免让人联想起些别的画面,她怕起臊,就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今天你和闵福泰聊得怎么样?”
  程念樟下意识挪远半步,避她吐掉口烟,率先打破了沉闷。
  “嗯?哦……”他话题切得突然,罗生生当下正在走神,心里想着些南辕北辙的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怎么讲呢……今天和他只聊了点笼统的东西,送奖、宣发之类,闵老板也有给我一些承诺,但整体只能算半只脚落定的状态,刚才进门时候也讲了,结果还说不太准。”
  “哦?送奖应该还早,没和他多讲讲眼下吗?”
  罗生生撅嘴摇了摇头,“我想谈的,想和他多聊一点细节的东西。可每次一讲执行,这个闵老板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话里话外都是让我拉你垫背的意思,特别鸡贼!”
  “我印象里闵福泰为人不错,应该不至于落得这种评价?”大概是听出了她在工作上,没有对自己设防的想法,程念樟说时含着笑,语气亦很轻松。
  话半他停顿片刻,借向水池抖烟的动作扫了眼身侧,发现罗生生面色不佳,就又很快扭头看向别处,调整神情,略略正色道:“我看过你做的备案,选题很敏感,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得罪些人,舆情也有风险。既然是有风险的事,他想拉我垫背,无可厚非。”
  “嗯……我这项目是敏感,但我也不觉得就为这点敏感,有什么拉你背书的必要。我又没干违法乱纪的勾当,得罪了人,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片子上映后出现问题,从制作到发行,一条链路上的都撇不开干系。”
  “奇怪了!照你这么说,闵老板不是更应该和我沟通好细节再决定怎么发行嘛?他要是没时间看成片,简单听我讲一下文字版的台本也行啊……但你瞧他今天给的态度,对项目本身没半点兴趣,全程叶公好龙,满脑子关心的就只有你的事。我看表面他们泰德在给艺联做着帮扶新人的活,背后钻营的还是人情世故那套,换汤不换药的,和顾渊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这段指责的腔调有些微妙,明明通篇都在嗔怪闵老板,却字字都像是对程念樟的埋怨。
  程念樟听完挑眉,又再看她一眼,这次视线停留要比刚才稍久一些,“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况且审片是下面人的工作,和他权责无关,只要他肯拍板,后面自然会有专人对接。反倒插手越多,追责起来就越撇不清关系。官场哲学就是这样,糊涂有糊涂的好处,没必要都去搞得那么清楚。”
  他在开解,循循善诱的,语气也没掺杂太多说教的成分,但罗生生当下也不知怎的,就是不太爱听他这种“过来人”的论调。
  “你道理怎么那么多?我说我就发发牢骚,你顺着我么好了,干嘛总是说一句怼一句,老要替那个闵老板说话,弄得我好像心眼特别小一样。”
  “什么意思?什么叫顺着你?我以为我们只是在沟通工作,不是——”
  “不是什么?我拍什么片,你又拍的是什么片?我俩现在的工作有交集吗?你是我领导吗?我有必要向你汇报这么仔细吗?而且你今天不是专程过来道歉的嘛!老教育我又算个什么事儿?”
  谁教育她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性子一点没变,一不合意,嘴巴跟吃火药了一样,蛮不讲理!
  “我……”程念樟想争辩自己没有,可话到嘴边,停滞两秒,伴随口吸气又很快下咽了回去,“算了,是我不对,可以了吧!”
  他觉得这种争执很幼稚,即使辩出输赢,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然而不似刚才唯她是从的卑恭,这句致歉,程念樟说得很不情愿。
  罗生生原还对他愤懑,闻后发觉不对,斜眼觑了觑他撇脸的样子,看清这人真的像在生气,心火便瞬间熄了下去。她明白这时最好能说点什么找补,缓和缓和气氛,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偏巧热水烧开,就索性低下头泡茶,没再碾着程念樟的脾气多话。
  罗生生将沏好的青柑推他一盏,轻声叮咛:“给你,小心烫……”
  杯壁碰上指尖,确实烫。
  程念樟应激缩手,随后垂眸稍看了眼,将撑桌的姿势改为胞胸,没有承情去接。
  罗生生撇嘴,瞧他不肯领情,思索片刻,又谄媚着笑道:“呃……对了,闵老板说你为了帮我项目过审,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跑上跑下。我听他吃饭时候讲得还挺浮夸,嗯……所以是有这回事吗?那些关系疏通起来,会不会很费劲啊?”
  这属于是没话找话,阿谀的味道很浓。
  程念樟起初不想回她,锁着眉头只顾嘴里吞吐,直到积攒的烟灰又快下落,才姗姗答复:“不费劲,几声招呼一餐饭而已。但这也算人情世故,听你刚才那么清高,应该是瞧不上的。”
  果然,这男人脾气一旦上来,骨子里的刻薄拦都拦不住。
  “哦,但还是要谢谢你,其实刚才楼下我就想说来着,只是那会儿有点纠结,觉得你帮这么大忙,如果我就口头言谢一下,好像显得特别厚脸皮也特别没有诚意?对吧?”
  “这种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知道没诚意就欠着,不必假模假样地多提一嘴。”
  “假模假样?”这话太难听了,“我是哪里又招到你了吗?怎么好像捧你也不对,谢你也不行。我看你在外面和别人说话,应该不是这种动不动就光火的态度吧?”
  “说我光火,那你呢?你对别人是什么态度?对我又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和别人一个态度。”
  “呵。”男人气笑,“一个态度……”
  复读完她这句,程念樟深吸口气再背过身去,执烟起落,猛嘬着将它刻肺,如此反复了几次,发现尼古丁已不够纾解,干脆直接把烟摁断,而后抬手拍关掉了头顶轰轰作响的机具。
  “吵死了!”
  也不晓得是在骂谁。
  “滴”的一声,伴随抽油烟机停摆,屋内瞬时变作安宁,除了煮水的沸声,耳边只剩下窗外的风噪和候鸟归巢的咕啼。就像电影切镜换到下一幕剧情,两人的情绪也因调度的变换,终由热烈走向凝结。
  彼此沉默一阵,罗生生望了望天光,兀自喃道:“时间好像不早了。”
  程念樟跟着看了眼,若有似无地回了声“嗯。”
  “你明天商务几点?今天是不是要fitting?在我这里会不会耽误到你行程?”
  “商务是明天两点,年前已经试过装。今天夜里品牌有预热派对,我最近的行程大概就是这个,目前还耽误不到。”
  “哦,你不耽误啊……可我晚上有约了,现在快四点,五点得到闵行的韩国城那块儿,明天我回澳洲,已经和工作室的小伙伴说好,今晚必须聚一聚的。”
  实际上工作室在节前已经吃过散伙饭,今晚并没有聚餐这回事,她只是懒得想招了,干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诓他,挺敷衍的。
  “那我送你一段,去闵行的话,这次应该是真的顺路。”
  “不用,我坐地铁更方便。”
  他的执拗让罗生生有些心烦,所以态度和语气瞬间强硬起来,表意也很明确,就是想他走,一点客套的空间也没留。
  程念樟听后顿了阵声色。
  “好……那你出行注意安全。”
  终归还是尊严更占上风,落下这句,他没再纠结下去,仰头把手边放凉的茶水喝尽,拍掉衣上浮灰,大步走回客厅,离开前没按情理留句再见,只在捡起大衣时意味不明地望了厨房一眼,眼神镀着层冷意,已看不出有几多来时的热切。
  罗生生原本还想跟他客气,回句“慢走”,不想把关系搞僵。但对方眼神直直冲撞过来,就像闷拳敲在胸口,正中靶心,一下击碎了她一团和气面具下的虚伪,也顺便把她给敲成了个不识道别的哑巴。
  男人走后,她就这么呆呆看着玄关放空了好久。没了程念樟在身侧的那种紧绷感,罗生生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魂灵坠地,蔫儿吧唧的,干什么都使不出力,既不想清理茶具,也不想收拾行李,甚至连躺下睡一觉都觉得费劲。
  人在怅然中容易虚耗,而虚耗又更使人怅然。
  窗外鸟散,天色落入夜黑,楼下偶有孩童跑闹的嘻叫,杂沓纷乱,是傍晚即将终结的信号。
  罗生生在满目黢暗和空荡中回神,想着还是要找点事做,才好让情绪有个着落,却不料刚拿出手机,都没来得及对眼时间,房门偏在此刻响起两下“咚”声。
  “谁?”她走近问。
  门外没答,只又轻敲两下,很软的两下,就像人在哀求时发出的蝇声。
  罗生生猜到是谁了。
  房门打开,“你还回来干嘛?”
  程念樟没给回答,直接捞她出来,捧着脸便吻了下去,不讲道理,也没有王法。
  “哗啦——”
  玄关鞋架上的摆件被突来的撞击抖落,零碎掉了一地,却无人在意。
  罗生生任由程念樟裹挟自己,从走廊吻进玄关,天旋地转,窒息之后是心悸,悸动之后又是一阵接一阵的窒息。头脑就这么被他搅成了浆糊,无谈清醒,直到感知胸前衬衣正在被股蛮力撕扯,她才惊觉出了反抗的意志。
  “你做什么?”
  罗生生偏头躲吻,瞠开眼,厉声呵斥,斥完见他无动于衷,索性抬手把人给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是后脑撞墙的动静,带得头顶吊灯都震。
  “呃啊……”程念樟叫痛,听着有那么点演的成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脑子瓦特啦?”
  此刻走廊偶有电梯开关和住户步走的杂声,担心邻居八卦,她一边骂一边做贼似地探头,确认无碍以后,也没着急把程念樟赶走,而是缓缓带上把手,言行不一地将房门拉阖了起来。
  背过对方时,趁他不注意,罗生生咬了咬微麻的下唇,舌尖不意尝到股甜,有点像果糖化开的滋味,后调还带着薄荷的凉淡,是演员吻戏前常会做的准备,讨好感很足。
  “我就说你绕半个上海过来找我干嘛,不明所以的。哦……原来在这里等着?”
  “等着什么?”程念樟挺起腰,也不再装腔,眉眼皱紧着,居高临下地看她,不知疼得还是气得,话一出口,语气就冲到没边,“等着挨你这下吗?呵,那我可真够闲的。”
  “你这下不该挨吗?吃我豆腐还有理了?”
  “又不是没吃过,老豆腐一块。”
  这话本意是想说她噎人,劲大,嚼不动。
  但罗生生听岔,以为他在讽刺自己不够新鲜,年长色衰,旧人味重,于是心火不打一处来,指住他的鼻尖就骂:“老?嫌老你还吃?和我耍无赖上瘾是吧?”
  “我无赖?”男人失笑,挥开她手,有样学样地指了回去,“那你呢?得了便宜还卖乖,是有比我好到哪儿去吗?不也无赖!”
  “程念樟!你把话说清楚,我卖什么乖了?”罗生生一瞬没想明白自己得了他什么便宜,直到咀嚼片刻,方才开悟,“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觉得帮了我,我就得好声好气地哄着你,然后死心塌地和你睡觉?姓程的我告诉你,算计人不能这么算计!闵老板那头八字还没一撇,你凭什么听到风声就急吼吼地过来和我要帐?又凭什么动不动就摆我臭脸,倒打一耙说我卖乖?我欠你吗?”
  什么狗屁逻辑,她当然欠他!
  不光她欠,整个罗家都欠,他们欠他多了去了!
  这辈子都欠!
  “呵。”程念樟被骂后再度发笑,声色愈加冷峭,“照你意思,闵福泰那头八字没一撇,所以你才变着法子赶我?好,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让闵福泰回来给你准信,你当权色交易也行,我陪你,我也不图多大便宜,就只有一个要求,和季浩然分手,你今天能做到吗?”
  “不能!”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中气十足的,不能。
  闻言,男人神情顿涩,唇角勾扯想要维持住笑,但眼尾却带不出多少向下的弧度,“所以到底谁在算计?”声音泄露颤抖,“我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是你罗生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我现在这样,连和你叫板的筹码都没有,居然也配你用算计这种词来抬咖?捧杀谁呢?嗯”
  他在诡辩,用种近似败者的口吻,就像谁在欺负他似的,咄咄逼人的皮,包的是心酸委屈的里。
  罗生生听后明显晃了下神,半张开嘴想同他驳斥,想说自己才是两人之间总被摆布的那个。但苦水才刚漫到喉头,一些过去争吵的画面就应激浮现了出来。记忆里全是和他不欢而散的场景,伤人的句子像飞刀扎进心里,那种痛感太深刻,让她一下便失掉了与他针锋相对的勇气。
  罗生生垂眼看地,支吾着开了个头,脑子里词句没法成形,“你……”了半天,却拎不清后面应该接些什么才对。
  “我?我怎么了?”他俯下身问。
  “你没怎么。是我问题。和你吵架太费劲,吵得嘴巴累,肚子也饿。吼半天也不知道吵这些的意义在哪里。还有就是你今天突然出现,然后离开了又回来,甚至刚刚还……总之每一步都很莫名其妙,让我吃不消,搞不懂你到底是要干嘛?”
  “我没想干嘛。”
  “呵,随你,不想就不想吧,我现在是真的累,也懒得和你辩论。刚一下子把我脑仁都吵疼了,就想歇会儿,你呢?不觉得累吗?”
  “不觉得。”
  “那你总归饿的吧?毕竟赶了一天路……”她撅起嘴,揉揉自己干瘪的肚子,“现在快饭点了,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
  “嗯?”没意料会是这种转折,程念樟表情带出错愕,木讷后抬起手腕对眼时间,“晚上你不是还有聚餐?照理这会儿该到点了,是不准备去了吗?”
  “不去了。”
  罗生生答得果断,没解释原因。
  “那你想吃什么,我来订。”
  “用不着,叫点菜现烧得了,和你出去太不方便,动不动就被狗仔盯梢,被拍会很麻烦。”
  “你不用担心这些,季浩然团队现在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放水,他就不会知情。”
  谁提季浩然了?
  罗生生此时正欲转身,听到这话一愣,拨开他的动作由绵柔变得凶很,虽然嘴上未予置评,但在扫眼时却明晃晃地甩了他个白眼。
  “哦,对了,你晚上不也有品牌派对要赶?还去吗?”
  “临时推了,也不去。”随她走向客厅,再拐进衣帽间,二进宫的程念樟不再刻意保持距离,罗生生往西,他就往西,罗生生站定,他也站定,仿佛个贴身鬼,盯人盯得死紧,“主要我刚才状态很差,怕应付不来场面,就让工作室排空了档期,这两天都是休息。”
  “啊?你这状态还差?”
  罗生生朝他捏了下自己上臂,面露讶异。
  想他状态哪里差了?力气大得要死,刚刚接吻,掐她胳膊,捏得软肉处直到现在还痛。谁要是身体有他这种状态,出去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还怕应付劳什子场面?
  搞笑的。
  “我说心情。”
  见她不信,程念樟挪步挨近,一边观察,一面解释,“就是没什么工作的兴致,外加也不是多重要的活动,推了也没事,后续补个人情就行。”
  “呃……我记得你以前可不这样,总说还有团队要养,成天马不停蹄的。”
  罗生生随口应承,泛泛着没有走心,自然也没意识到话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怨嗔。
  她说时将衣橱拉开,取出套家居服,动作的一瞬以为两人还在观棠,便习惯性地没去对他设防。然而意识游离总有回归现实的时候,罗生生低头看眼手中,得知自己正在干些什么,当即就和见鬼似的,又把衣物给重新挂了回去。
  其后为掩盖局促,趁男人还没接话,她急忙撇嘴,先声夺人道:“你看,还说你不爱算计?这不是一计一计又一计,硬的不行就拿软的磨我,搞得好像我在害你工作一样,非要把我蹉磨到服软才肯甘心。”
  “我磋磨你能得多大好处?况且这是我的事,一来和你无关,二来我也讲过,我现在没资格算计,最多只能算在犯蠢而已。”话毕,程念樟自后伸出长手,往挂杆上随意挑拣两下,越俎代庖地帮她取出了另件睡衣,“既然不出去,在家也没必要拘着,想换就换吧,怕尴尬的话,我可以去厨房等你。”
  睡衣被他送至身前,自然而然地,透着股不合时宜的亲昵。
  那是条丝缎料的夏裙,肩带和胸前缀有蕾丝,款式算不上暴露,却也暗含有几许情趣,罗生生垂眸下看,瞳孔微震,背脊于默默间僵直,双手垂摆着,不识接,却也不做拒绝。
  “你知道吗?”她呆滞了会儿,深吸口气,又绵绵呼出,“你今天话有点多。”
  聒噪,爱旁敲侧击,目的不纯,还非说自己犯蠢。
  “可我以前话少,你也有意见,说我不爱沟通。”
  程念樟无谓笑笑,把睡衣硬塞她手里,没来由地强势了把,好像胸有成竹,但实际并没有他看起来那样笃定,虚张声势罢了。
  “所以你觉得你在和我沟通?”
  “是的,我一直在沟通。”
  “你认知有问题。反正我没听出来,我只觉得你在训人,发号施令、居高临下那种。然后一不合意就用暴力,冷的热的都有。只听自己爱听的、做自己想做的,被我戳了痛处就反咬一口,死不认错,脾气倔得要死,像头犟驴。”
  “你看我像驴?”
  “嗯,顺眼的时候是马,不顺眼了就变成骡子,听你掰扯就像在听牲口哼唧,路过都不敢大声说话,就怕你来撅我,你撅人可疼了。”
  “我撅你?”
  越聊越离谱,偏她还是笑着说的,弄得程念樟也有点可乐,明明是被打趣的那个,却抑制不住又有点开心。
  他还想她多说一点,说他怎么撅她。
  罗生生的埋怨在他眼里都是情话的变体,他爱听,但很少会改,就像在玩扫雷,点一下没点到炸弹,就摸索个安全区再点,炸了推翻重来,他有的是和她耗一辈子的耐性。
  “你现在就在撅我,刚刚说什么权色交易,这会儿又来这出——”她抖开睡裙,丝绸铺展,泻了一手流光,“折辱谁呢?点我卖春是吧?让我穿这个给你看?”
  “你想歪了,我只是随手——”
  “那你刚才亲我干嘛?”
  程念樟哑巴了。
  他以为罗生生会再演个几段,就着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陪他多说几句来回,当是享受暧昧也好。
  可她没有。
  “如果不喜欢这件,就重拿一件,或者不换也行,决定权在你。我没强迫的意思,你也没必要把话说那么难听。”
  补过香的关系,这男人身上的橘苦味近闻很浓,里头掺杂着散不尽的烟气,罗生生皱皱眉头,害怕自己嗅多又会发晕,索性抬肘顶开他的胸口,“别岔开话题!我问你亲我干嘛?先回答这个。”
  “是我又说错话了吗?你动哪门子气?”
  “我没动气,我就问你亲我干嘛?在门口等半天又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不是精神病,做事总该讲点动机对吧?你没动机,那我留你这事儿就显得很没逻辑,不是吗?”
  “亲你能有什么动机?我们以前天天做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问我动机?”
  “谁让你讲这个了!”
  罗生生心一急,挥手举到半空,男人见势撇头,以为她要扇自己耳光,挨打的架势一下摆得很正,然而闭眼等她半天,却没如期等到暴力。
  十几秒过去,罗生生犹豫着犹豫着,还是没能下得了手,最终只象征性地刮拂了下他面孔,动作很轻很柔,“程念樟,你如果再这样讲话,我就赶你出去,不留情面的那种。”
  挺没效力的一句。
  口说威胁,却拿不出行动,本质就是空话。要赶早赶了,刚才嘴都亲了还放他入室,明显就是舍不得他走。
  但罗生生是乌龟心态,她不想承认,她要程念樟替自己找个理由。
  而程念樟也是犟种,明知她心软了,还撇着脸,就是不肯应答。
  半裙后袋里插着的手机这会儿发出好几下连震,罗生生不胜其烦,抽它出来,一看,是季浩然助理来电,心头咯噔一下,想他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就选在了这个时候。
  当前西班牙正处上午,比国内慢六个钟,预计对面也才刚起,不知这遭是要给她什么吩咐。
  罗生生心虚地觑了程念樟一眼,瞧他依旧没有反应,便错身擦过,拿着手机和睡裙往洗手间里走,甩上移门后再啪嗒扣锁,将两人隔绝了内外。
  电话那头的环境音有些嘈杂,季浩然助理像是正在街头快走,气喘吁吁的。
  “罗老师我发你那几个包你看有喜欢的吗?得快点定,这几个牌子最近很火,不少代购排着队呢,我怕抢没咯。”
  听他这么说,罗生生也没细想,划屏看了眼聊天记录,发现就在刚才她和程念樟别扭那会儿,对面接连发给了十几张款图,估计是摸不准喜好,所以大小包袋都有,而且里头全是时下最热门的奢牌里最难抢的款式。
  “买包做什么?”她不解。
  “明天情人节啊,浩浩怕来不及回国给你送行,就先把礼物备着。”
  “那他人呢?”
  “还在酒店,和朋友brunch呢。不过你别误会,他也不是不上心,只是买女包被人撞见得出新闻,所以就差我来了。”
  季浩然助理嘴巴一向很甜,喜欢真话假话掺着说,主打一个让两边都能满意。
  可罗生生又不是傻子,季浩然要是真的上心,这通电话怎么着也轮不到由他助理来打。
  “哦,别破费了,我没特别喜欢的。你就当放半天假,尽管玩吧,不用记我这茬。”
  听她说句破费,电话那头明显愣了神,“罗老师你怎么还跟我们客气上了……”
  不该客气吗?
  之前都吵成那样了,就差分手两个字没提,让她现在突然抽出热情,她也没那演技。
  “我现在有点忙,有话回国再说吧,礼物就算了,拿到手也过掉了节日,意义不大,况且我又不缺这些东西。”
  话毕她听对面应承了句什么,但没听清,等声音消停她便摁下挂断,利落果决。
  当下一个程念樟已经够烦人了,她实在没心情再管季浩然的事情,想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声不吭飞西班牙,完了回头又搞这些没劲的东西,也不知道拉拉扯扯根快断的线有什么意思。早干嘛去了?
  罗生生一面如是怨怼着,一面哀叹,望眼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男人都很傻逼,程念樟是大傻逼,季浩然是小傻逼,说穿了就她自己聪明,但又聪明不到哪儿去。
  因为真聪明的不会和傻子玩心,把时间精力都耗在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让外面那傻子找个借口上床都得费个死劲。答案已经告诉他了,就当是场交易,买春也行,他怎么就是会意不清?
  说什么以前?非要憋出句“我爱你”吗?逼她什么呢?她又不会爱他回去……
  可细想想又有哪里不对。
  怕他程念樟这个干嘛?他能憋出什么情话?
  他嘴巴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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