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將死之人

  他这是实话。
  单单是让兰陵侯活著从开封府出来,就已经很费心力。
  毕竟,圣上紧盯著这事呢。
  在这,圣上是个多疑的人,用人亦不会专信。
  他的身边,总有许许多多个谋臣,他会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但不会只交给你。
  眾多的谋臣,不仅是他对外的利刃。
  亦是他辖制內部的眼睛和罗网。
  便是崔逖这样的心腹,也被无数人盯著。
  想要在圣上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很难。
  更不要说背叛他。
  林嫵不死心:
  “若是只保他在开封府平安呢?”
  “只?”崔逖又笑了一下。
  这回不是那种面具式的笑容了,居然让林嫵品出一丝无奈。
  还有淡淡的纯笑话。
  林嫵脸颊微微红了:
  “做不到吗?”
  好像是有点难哈。
  保平安和保命,可是两回事。
  保命只要有一口气就成,但保平安,那不得四肢全乎?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著开封府,想让赵竞之多喘两口气都难,何况平安。
  崔逖本该拒绝的。
  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林嫵的时候。
  昏暗的,血腥的,令人绝望的刑房,忽然走进一束光芒。
  “在下试试吧。”崔逖听见自己说。
  林嫵终於露出一点笑意了。
  她將那纸又推了推:
  “谢谢崔大人的大恩大德,林嫵別无他物,唯有这张地契,请大人收下。”
  崔逖却不以为意。
  “还是放姑娘这儿吧。”
  “伴君如伴虎,兰陵侯尚且身陷囹圄,焉知下一个会不会是在下?”
  “但愿崔某面临绝境之时,也有痴心人为我四处奔波。”
  而后,他不再多言,微笑著与林嫵道別后,离开了西乡楼。
  靖王就在隔壁。
  一听到崔逖离开的动静,他马上进来了。
  “如何?”他急切地问。
  据他所知,赵竞之在开封府,已经跟死差不多了。
  別看是圣上將谋反的名头安到赵家头上,但真正审问时,倒不急著让赵竞之认罪了。
  毕竟,不认罪,才能上刑,慢慢折磨,不是么?
  根本没人要赵竞之的口供。
  他甚至不能开口。
  至于丹书铁券?
  根本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不过,过了这么些日子,圣上也厌倦了。
  最近,靖王观圣上的意思,有意要让崔逖给赵竞之致命一击。
  然后留一口气,扔出去。
  天大地大,自有他的死法。
  若真如此,那么现在崔逖手里捏著的,就是赵竞之最后的生机。
  林嫵点点头:
  “他说试试。”
  靖王鬆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气。
  大概是气赵竞之竟然捨得给出租田,又狠狠碾压了他一回!
  不行,赵竞之不能死。
  否则他就要成为林嫵心中的白月光,一辈子都无法打败的敌人。
  这不是要噁心人吗。
  白月光长期持有者靖王,可太懂了。
  “既是如此,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靖王说。
  不出他们的意料,五日以后,赵竞之在狱中,拿出了丹书铁券。
  圣上赐下圣恩,以丹书铁券,赦他一条性命。
  並且,即刻流放边地。
  被囚禁数日,命悬一线的兰陵侯,终於要离开开封府了。
  这一日,靖王在养心殿面圣时,感觉眼皮跳得厉害。
  今日是赵竞之赴边地的日子,难不成,要出什么岔子?
  他早从探子口中得知,赵竞之因为重刑加身,伤得很重,如今全靠汤药吊著一口气。
  兴许,刚离开京城,这口气就没了。
  “靖王,你意下如何?”威严的声音突然问道。
  靖王刚从不安中回神,不免有些迷茫,只能含糊地问:
  “圣上,您的意思是?”
  上头金尊玉贵的人,突然笑了。
  “五哥,你这都听不明白?如今你也太小心了,是不是不把朕当弟弟了。”
  靖王赶紧单膝跪下:
  “圣上何出此言,臣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赶紧起来吧。”景隆帝说。
  夏德河马上过去,將靖王扶起来了。
  景隆帝才又道:
  “朕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赵家人的能耐,靖王应当也是清楚的。”
  “若被赵竞之活下来,哪怕他是残了,废了,恐怕也是隱患。”
  “不如,靖王替朕走一趟,把这个大患,彻底除了吧。”
  靖王心跳如鼓。
  原来,是让他去取了赵竞之的性命?
  “臣……”
  “嗯?”景隆帝微笑:“五哥,有何问题?”
  “臣,遵旨。”靖王回道。
  景隆帝才满意了,摆摆手。
  “朕乏了,靖王且先下去吧。”
  夏德河將靖王送到养心殿外,復又折回,只听到景隆帝吩咐:
  “去吧。”
  然后便见另一个內侍,將一小卷手諭,塞进袖內,匆匆离去。
  夏德河心中咯噔一下。
  回到殿內,更加敛息静气,不敢出声。
  景隆帝却似乎很有谈兴,竟主动问起话来:
  “夏德河,你觉得,靖王能將此事办好吗?”
  夏德河垂头敛手:
  “靖王身手了得,对付一个將死之人,应当不成问题。”
  好有圆滑的回答。
  景隆帝自然是听出来了,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避而不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不是么?
  他默了一会儿,才哼笑一声。
  “且等著吧。”
  “朕,等得起。”
  赵竞之被押出城的时候,林嫵远远看见他了。
  他被关在囚车中,两只手臂被吊起。
  並非是怕他逃跑,而是,他根本站不起来了。
  只能这般吊著他,才能让他露出脸来。
  这张脸,景隆帝留著还有用。
  他有意侮辱赵竞之,让囚车从京中最热闹的地方穿过。
  那是从前,赵竞之最爱打马而过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到,昔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侯爷,如今沦於囚车,血肉模糊,落魄不堪。
  他甚至是跪著的。
  被吊起来的他,双腿似是被打折了,只能耷拉著跪在地上。
  为了让他能醒著受辱,一旁的衙役,还会每隔一会儿,就用盐水泼他。
  活生生將他疼醒。
  林嫵纵是铁石心肠,看到这样的赵竞之,也掐破掌心。
  还好崔逖早早与她通过气,告诉她,这些做给景隆帝看的皮外伤,都是必要的。
  最重要的心肺和骨头,都未受损。
  只要赵竞之能活著离开京城,今后,就能重新把身子养起来,好好活下去。
  但是,如何活著离开京城,就是最大的问题。
  林嫵和陈吉坐上一辆马车,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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