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

  仲江晚上回家时已经十点了,贺觉珩留了盏灯等她。
  “冤家路窄撞上了兰最,还把我最喜欢的一件外套毁了,等我重新定制都要到夏天了。”
  她进门后对贺觉珩讲着,然后笑了一下,“不过也正好,可以让他们做成情侣装,明天喊裁缝来家里给你量一下尺寸吧,我想做新衣服了。”
  贺觉珩摘下她的手套,放在一旁,“明天可能没空。”
  仲江皱了下眉,“你有安排?”
  “这不是你答应我的吗?如果我能找齐这栋房子里的监控摄像头,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仲江抱着手臂,“好,告诉我你找到了多少个。”
  贺觉珩和她对视,坦然说:“290个,这栋房子里从院门到室内一共203个,户外23个,室内180个,其他的在你学校旁常住的平层里,有87个。”
  仲江完全够得上丧心病狂这四个字,在她的这栋别馆里,平均每个房间恨不得按七八个摄像头,上中下左右不同视角一个不落,360度无死角,卧室更是夸张装了十二个,连卫生间都没放过,唯一的视觉死角是马桶,可就算这样,也仅仅是照不到隐私部位。
  “你进我的放映室了。”仲江笃定说。
  出于对房屋内美观度考量,安装摄像头时设计师都废了大力气设计,力求保证每个摄像头都融与房屋本身,非常隐蔽。
  “你给我录入的大门开锁权限里有那里权限,我在里面看到了备用电源和发电机……这里也没办法让你感到安全吗?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会感到恐惧不安。”
  仲江脸上的情绪似乎被冻住了,她看着贺觉珩的眼,一言不发。
  贺觉珩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要不要抱一下?”
  仲江将手搭了上去,她和贺觉珩相拥,感受他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贺觉珩走进地下室看到那一屋子好比监控室的屏幕时,只有错愕,可在短暂的错愕后,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内疚与自责。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仲江为什么这么夸张地监视着她的住所,她一直没能从小时候被绑架的阴影中脱身,在长大后扭曲地将所有人赶出家门,留下一个又一个机械的眼,为她守着巢穴。
  但她把他放了进来。
  仲江闭上眼睛,她嗓音闷闷的,“是。你的要求是什么,明天找人把那些东西都拆了?”
  “不拆。”贺觉珩说:“我的要求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们明天去约会吧,我想邀请你去游乐场玩。”
  仲江怔住了。
  片刻后,仲江开口道:“你确定要提这个要求吗?我无论什么都会答应你,你完全可以向我要一家公司。”
  贺觉珩抵住仲江的额头,指尖沿着她的眼尾缓慢下移,抵在她的嘴唇上,“可我不图你的钱,小宝,我只想要你开心。现在告诉我,你想和我出门约会吗?”
  “我……”
  仲江去过许多次游乐园。
  国内的,国外的,小时候和爷爷去,长大后独自去,或者是和朋友们一起去。
  按理说她的阈值已经很高了,可当听到贺觉珩邀请她去游乐场约会时,仲江还是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憧憬。
  她弯下眼睛,“很期待。”
  仲江的确对这个约会无比期待,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在衣柜里挑衣服。
  贺觉珩搬到这里时除了新旧身份证和一部手机外什么都没拿,仲江就在网上下单了不少情侣装,各种风格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觉得穿哪套出去比较好?”她拿着两套不同的衣服在身上比划,拎高了其中一套,“这套怎么样?我喜欢这个颜色,很春天。”
  贺觉珩认真看了看,否决了,“我建议你换另一套,这条裙子太薄了,会冷。”
  仲江思考了一下,采纳了他的意见。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天空似水洗过一般的明净,空气中有草木蒸腾的淡淡青草香,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便觉得是春天到了。
  贺觉珩的驾照还没考完,尽管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方向盘就摸熟了,盘山公路开了一圈又一圈,现在跟仲江一起出门还是要坐她家司机开的车。
  “有看中的车吗?我买给你。”大小姐无所谓地开口讲道。
  司机在后视镜觑着贺觉珩的眼神像极了在看男狐狸精。
  贺觉珩体会到了当小白脸的爽感,他牵过仲江的手,说:“如果买车的话肯定要你喜欢才好,不然你坐着不高兴怎么办?”
  司机现在的眼神变成了在看花言巧语的男狐狸精。
  车开到一半时,路过一处设计独特的尖角楼房时,贺觉珩开口道:“我以前来过这里。”
  仲江抬头,“然后?”
  “我记得那里有一个私人矿石展览馆,以前去过,但没来得及看完,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面对贺觉珩的邀请,仲江勉强做出了挣扎,“还在开放期内吗?”
  贺觉珩拿起手机,让她看预约页面,“正在开放中。”
  仲江放弃了挣扎,让司机掉头。
  贺觉珩所说的展览馆在一个艺术园区内,里面全是画廊和个人陈列馆。
  车停在园区门口,两个人步行下车往里走去。
  仲江带了相机,她跟在贺觉珩后面,似漫无目的地拍摄着。
  镜头里的人突然回身,贺觉珩看着半张脸掩藏在摄像头后的仲江,不自觉对她扬起嘴角。
  仲江条件反射地按下快门,拍好后她看了一眼预览,快步走了过去让贺觉珩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她在摄影上颇有天赋,构图和光线都恰到好处,贺觉珩看着,冷不丁想起来自己之前上摄影选修课的时候,听老师说的那句“摄影师对模特的感情,是能从照片中看出来的”,他想,确实如此。
  展览馆的绝大多数藏品都不算贵重,里面人也少得可怜,不少展品甚至大大咧咧地放在台子上,连个玻璃罩子都没有。
  仲江习惯性地举起相机拍摄,微距镜头下,那些进行过简单打磨的萤石美得不可思议。
  “好漂亮。”
  镜头停在一块儿简单打磨抛光过后的青金石上,半裸露半隐没在岩石中的晶体,在灯光与微距摄像镜头下熠熠生辉。
  贺觉珩站在背光的地方,眼睛随意地往那块青金石上瞥去,随后又看向仲江,等待她把后半段话说完。
  “原石和打磨过嵌在首饰上的宝石相比……”仲江思考着词汇,评价道:“更粗犷,自然。”
  贺觉珩说:“加工过的,没有那么自然。”
  仲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脸找了块儿只切开一层表皮的翡翠,对贺觉珩说:“纯粹的只有土灰色的石头。”
  贺觉珩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约有三四秒钟,问仲江要不要买一块儿回去。
  仲江望着贺觉珩浅色的眼瞳,指腹抵在相机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里有很多。”
  贺觉珩露出遗憾的神色。
  仲江靠近他,“这么想送我东西?”
  贺觉珩说:“约会不总是要送些礼物吗?”
  他总是对眼前人心怀愧疚,所以对她任何要求和小脾气都照单全收。
  仲江歪了下头,她对贺觉珩道:“硬要说想要什么的话,有一个非卖品我很喜欢。”
  那是一块儿暗红的碧玺,纯粹剔透的暗红色,形状似一颗心脏。设计者在它表面缠绕了许多粗细不一的金线,犹如心脏上外凸的血管,也像极了一张紧密的网。
  贺觉珩说:“我很高兴你喜欢它。”
  仲江意识到了什么。
  十几分钟后,展馆的负责人打开了防护罩,取出那颗宝石心脏,交给贺觉珩,“您总算过来拿了,拍下后一直放在我们这边,我们都以为您忘了。”
  “当时没有想好要送谁。”
  负责人了然地看着他身边的仲江,笑呵呵地夸赞说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贺觉珩将碧玺心脏放到仲江手中,“做成项链或胸针都可以,如果喜欢这个设计,也可以再找工匠做两个小的,当耳坠。”
  沾染着他体温的宝石留存有微弱的热度,渗透到仲江的掌心,她着迷地看着那缠绕在心脏的金属丝线,想爱确实就是这种玩意儿,给予心脏最基础的供血,也像是密网束缚在心上。
  手中蓦然一空。
  贺觉珩伸手在仲江眼前晃了晃,“就算不看我,也要多看看路吧?”
  仲江牵住他的手,仰头一笑,“你拉着我,我就不用看路了。”
  贺觉珩握紧了她的手,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干脆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到游乐场时已经有些晚了,仲江拉着贺觉珩玩过山车和跳楼机,她一向沉迷于这种刺激性活动,但以前陪她来游乐场的人,大多看到这种设施就腿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玩,这次终于抓到一个能陪她一起玩的人,当然要玩个尽兴。
  直至黄昏时分,他们坐上了那个传闻中情侣游乐场必玩项目,摩天轮。
  一百多米高的摩天轮升到最顶端时能俯瞰整个游乐场,但仲江无暇分心去看。
  她坐在贺觉珩的腿上,和他接吻。
  因为他说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贺觉珩买了两个水蜜桃的甜筒,尝试用甜筒压下脸上的热度,仲江手里拉着气球,在晚樱下笑容明媚。
  粉白的樱花被风卷着落在仲江的头发上,贺觉珩捡走了那朵樱花,留在口袋中。
  游乐场晚上有花车表演,两个没看攻略的人看到人潮涌动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等到到了地方,身前已经站有四五圈人了。
  仲江努力踮着脚尖,但最多只能看到花车上演员蹁跹的裙摆,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退堂鼓打响,“我们走吧,以后有机会再来,而且也不是没再别的地方看过。”
  贺觉珩说:“我可以抱你起来。”
  仲江下意识拒绝,却听到他说:“就算下次还有可能再来,以前也在别的地方看过更精彩的,但今天还是没有看到,不是吗?”
  氦气球随风悠悠晃着,仲江朝贺觉珩伸出了手搂住他的脖子,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大腿,将她举起。
  仲江坐在贺觉珩的手臂上,小腿悬空,她看到了花车的全貌和旋转舞蹈的演员,不自觉笑了起来。
  烟火在游乐场的上方绽放,城市看不见星星的夜晚,烟花四散垂落,绚丽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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