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形
街角,一盏昏黄的路灯像只疲倦的眼睛,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持续的脚步声惊动了环卫工人老陈,他转过身,看见一位警官径直走来,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听到警官的请求,老陈迟疑地接过盒子,手指轻轻一扳。
盒盖滑开。
路灯下,盒內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绝对漆黑,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
老陈只觉得眼前一,似乎有一道粘稠的黑影从警官林康的脚下一闪而过,迅捷地没入了那盒中的黑暗里。
这诡异的情景嚇得他魂飞魄散,手一抖,木盒便脱手飞了出去,掉在几步外的湿滑路面上。
而刚才还站得笔直的林康警官,此刻却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呃……”老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惊恐万状地將视线投向那落地的木盒。
只见一条手腕粗细的“东西”,正从盒中缓缓探出“头”来,对准了他的方向。
它没有眼睛,但老陈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注视”。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黑影停住不动了。
它就那样维持著探出半截身子的姿態,凝固在寒冷的晨雾中,仿佛一件诡异的雕塑。
老陈不敢移开视线,眼睛死死地盯住那恐怖的黑影,一边颤抖著,一边一步步向后挪动。
一步,两步……老陈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黑影上,生怕一眨眼它就会扑过来。
就在这时,他的脚后跟不小心磕到了路缘石!
“哎哟!”老陈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仰倒。
在他视线被迫离开黑影的那一剎那——用“剎那”来形容都太慢了。
几乎就在他视线移开的同一瞬间,那道黑影如同被压紧的弹簧骤然释放,化作一道贴地疾行的黑色闪电,猛地扑了上来!
冰冷的粘稠触感瞬间缠上了他的脚踝,並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蔓延!
“啊啊啊!!!”
一声短促而悽厉的惨叫划破凌晨的寂静,隨即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老陈”平静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眼中的慌乱和惊恐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
它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到林康的身体旁,低头看了看,然后熟练地將其扛起,走到旁边的绿色大型垃圾桶前,掀开盖子,塞了进去。
“掉在地上没人要的,就是垃圾。环卫工需要清理垃圾。”
它整理了一下身上橙色的环卫服,推起垃圾车,开始了新的扮演。
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迴荡,渐行渐远。
冬木市警局,灯火通明。
苏珊坐在接待室里,双手捧著一杯热心女警递给她的热牛奶。
乳白色的蒸汽氤氳而上,稍稍驱散了她脸上的些许苍白。
“苏珊小姐,辛苦你了,这么早遇到这种事。”一位留著考究鬍鬚、气质温和的中年男性坐在她对面,他是警局的心理顾问周远利。
周远利拿出一个牛皮笔记本,语气儘可能放鬆:“別紧张,只是例行询问,把您刚才对值班警官说的再跟我详细说一遍就好。”
苏珊点了点头,声音还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
“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就被很急的敲门声吵醒了。我看了一下钟,才四点半不到……觉得很奇怪,但还是赶紧起床换了工作服出去看。”
她顿了顿,喝了一小口牛奶,才继续说:
“结果一开门,只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外面,就是警局常用的那种,上面……上面盖著白布。我认得那辆车,之前林康警官来我们馆里办事时用过。我没看到他人,心里害怕,就赶紧驾著车来警局了。”
周远利手中的钢笔在纸面上流畅地记录著,发出沙沙的轻响。
“从您听到敲门声,到换好衣服出门,大概用了多久?”他头也不抬地问。
“大概……五六分钟吧。”苏珊歪著头想了想,语气不太確定,“工作服比较复杂,而且我还梳了下头髮。”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丝不苟的髮髻,这个细节让她的说辞显得更真实。
“你做得很好。”周远利点点头,终於抬起眼,目光锐利却並不逼人,“那么,在门口的时候,除了马车,您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別的声音?或者看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苏珊的脸上依旧是努力回忆的神情。
她缓缓摇头,语气肯定:“没有,警官。我当时很害怕,只想著赶紧来警局,没注意到別的。”
周远利若有所思地合上笔记本,笑了笑:“谢谢你的配合,苏珊小姐。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繫你,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与此同时,距离警局几条街外的一条背巷里。
一家名为“老刘记”的苍蝇馆子破天荒地亮著灯,浓郁的燉肉香气混合著蒸汽,驱散著黎明的寒意。
王羡正埋头痛吃。
一大盘燉得烂熟的牛肉土豆,配著吸饱了酱汁的黑麵包,被他以惊人的速度消灭著。
王羡从穿越到现在,颗粒未进,还在生死边缘来回横跳了几次,身体的消耗已达极限。
这种最原始、最滚烫的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几乎让他呻吟出来。
“小子,饿死鬼投胎啊?”店老板是个精神矍鑠的老头,一边看著蒸笼一边打量他,“天没亮就饿成这样,昨晚干嘛去了?”
王羡咽下嘴里满满的食物,灌了口水,才咧嘴一笑:“別提了,老爷子。帮人搬了点东西,累得够呛。”
他用最后一块麵包刮乾净盘子里所有的酱汁,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
活著,能吃东西,真好。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约莫七八岁、抱著旧布娃娃的小女孩,穿著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小脸皱巴巴的,带著哭腔:“爷爷……我又梦到奶奶了……”
老头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又带著难以掩饰的心疼。
他连忙从柜檯后走出来,抱起小孙女,轻轻拍著她的背:“哎呦,我的小玉乖,不怕不怕,爷爷在呢……”
抱著孙女轻声哄著,老头来回踱步,甚至没顾上店里还有客人,就又踱回了里屋。
王羡看著这一幕,没有说话。
这温暖琐碎的人间烟火气,与他刚刚经歷的诡异超凡和冰冷死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下意识地摩挲著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印记。
一个仿佛用最浓稠的鲜血描绘而成的暗红色弓月印记。
是在黑雾古城里拿到那盒火柴时出现的?还是復活时带来的?
王羡仔细回忆著,没能得出答案。
四下看了看,见暂时没有其他人,王羡把手掌和脸凑得更近了些。
他凝视著那个印记,目光渐渐沉入那抹血色之中。
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抽离感袭来!
他的魂体仿佛微微晃动,即將被某种力量牵引著上升,周遭的现实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
!
王羡猛地眨了下眼,强行將自己的目光从掌心的月亮上移开。
那种即將灵魂出窍的感觉戛然而止。
这印记……是重返那片黑雾的“钥匙”?一股巨大的惊喜和好奇涌上王羡心头。
那片神秘的东方古城,那祭坛上的火柴……一切的答案似乎都藏在那里。
这发现比任何超凡力量都更让王羡心动,看来他之后可以继续回去探索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才嘆著气从里屋出来,脸上带著疲惫和悲伤。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老头重新坐回蒸笼后,雾气模糊了他的脸,“老婆子走了以后,这孩子就总睡不踏实。我心里也空落落的,睡不著,不如早点开门干活。”
“您节哀。”王羡低声道。
“唉,节什么哀啊。”老头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本来人都救回来了,我们还高兴得不得了,想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特地买了她最爱吃的菜,想著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谁知道,饭快好了,让小玉去叫她奶奶起床,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王羡沉默地听著,却在听到“救回来了”这四个字后,心中隱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都是那个天杀的『夜游』!”老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压著嗓子骂道,生怕吵醒里屋的孙女,“就是那帮该下地狱的邪教徒!把我老婆子绑了去!她本来身体就不好,经这么一嚇一折腾……回来当天就……”
老人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力地摇著头。
明明刚喝了很多水,王羡却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乾。
五號女士。
赌局上那个嘴角皮肤耷拉、沉默寡言的老妇人形象,此刻无比清晰地和他眼前悲痛的老人和屋里做噩梦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她不是赌局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符號,她是一位祖母,一个妻子。
王羡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灶台的蒸汽、食物的香气、老人的悲慟、女孩的噩梦……
这沉重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一直以来的那种抽离感,那种仿佛在玩一场沉浸式游戏的兴奋和玩味,正在迅速冷却。
五號女士不再只是赌局上一个沉默的符號。
她是一位祖母,一个妻子。
她的死亡已经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上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会死人的。”王羡默默地想,“不只是我,还有別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力量与奥秘值得追求,但他或许……无法再仅仅为了自己远眺风景,而忽略耳边的哭泣。
“老爷子,饭菜很好吃。”王羡的声音异常平静,“……会好起来的。”
將饭钱仔细压在碗底,王羡又多放了几枚铜比尔,目前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隨后王羡推开店门,步入了冬木市渐渐甦醒的灰蓝色晨光之中。
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些,却也一步步,踏碎了晨曦中的迷雾,走得异常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