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巴格达的暴动
第119章 巴格达的暴动
即便坐在巴格达最豪华的官邸之一,伊本·阿姆兰的情绪也依旧烦躁,这使得他的双手躁动不安的一直握合。
烦躁像暑气般黏在他的骨头上,始终挥之不去。
那群聂斯托利的信徒真是越来越过分,伊本想到,他的牙齿也不自觉的咬紧,居然直接无视了他的命令,开始改建哈里发的宫殿。
可他心底清楚,这些基督徒如今在大不里士风头正盛,深受大汗青睞。
毕竟,连大汗的一位重要妻子可都是聂斯托利的追隨者,她还在大汗那里拥有不低的话语权,聂斯托利信徒们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正是她的杰作。
而他,一个曾经的奴隶、如今的市长,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这座宫殿大汗已经拨给了基督徒们,无论基督徒打算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
作为一个曾经的奴隶,伊本不是虔诚的人,也对那些虔诚者之以鼻。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神灵庇佑,而是自己的决断与手腕,背著无数人的唾骂做下了那个选择。
既然所谓的神从未眷顾过他,他自然也对它毫无留恋。
不过,这信仰终究是祖辈传下来的,没必要刻意拋弃一一更何况,若在此时公然背弃信仰,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不过,他能够把这件事看得轻飘飘,但是其他人可做不到。
当聂斯托利派牧首要把哈里发宫殿改建成教堂的消息传出来,巴格达就沸腾起来了。
尤其是尼派。自蒙古人攻陷巴格达以来,他们接连受到打击,有些社区因凑不出赎金而遭屠戮。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巴格达人数最多的一派,依然是这个城市当之无愧的主体。
连续的打击让他们变得极度敏感,蒙古人做什么,他们不敢出声,可若是一直被压制的群体要爬到头上,那就是另一回事。
聂斯托利的追隨者改建哈里发宫殿,就被视作赤裸裸的挑畔。
至於什叶派,他们虽和尼派不对付,但也不至於帮助异教徒对抗教友,都在一边看戏。
现在,巴格达內的气氛正在酝酿,衝突隨时都可能爆发。
然后,解决这个事情的任务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他的脑袋上。
虽然贵为巴格达东城市长,但是伊本的根基著实薄弱,他毕竟在蒙古人到来之前,只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奴隶,这几年也就提拔了几个小文员当自己的力量。
最近靠罗斯人帮助训练了一批亲兵,他说话才稍微硬气了点,但也只是一点。
面对那些即便改朝换代仍盘踞权位的旧官僚,他连指挥下属都举步维艰,同级官员更是从不拿正眼瞧他,总喜欢拿他给大汗带路说事。
每当这时,伊本总在心里暗骂:装什么清高?若真那么忠诚,何不弃官而去,去荒野里追隨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哈里发?说到底,不也是在给蒙古人卖命?怎么就他们那么高贵,自己就罪大恶极?
也正因如此,这桩麻烦事才会被默契的甩到他头上,所有人都打算让他这个奴隶暴发户去应对这个棘手的问题。
等伊本得知时,早已木已成舟,只能骂骂咧咧的接受。
“伊本大人。”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接著几个穿著绸缎衣袍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们身上抹了香水,发须也经过了精心打理。
伊本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习惯面前这帮傢伙,鼻子还因为香水的味道痒痒的。不过,这现在不是重点。
“我不是让你们去工地维持秩序了吗?现在最重要的是工地不能出乱子,真主啊,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看著这几个人,伊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明白,这三个人肯定是来向他推脱的。
这三人正是伊本这个巴格达市长魔下的主要下属,但是他们对伊本向来阳奉阴违,吩附下去的十件事有九件办不成,还可以拿出来一堆理由。
“伊本大人,这事太危险了,我几个儿子还在穆斯坦绥里耶学院里上学,我怕他被打死啊。”
“大人,我不能去,我还有西区的工作没处理完,那里少不了我。”
“志费尼大人那边有人让我过去,伊本大人,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面对这些推之词,伊本的表情越发糟糕,脸色越来越沉。他知道这些全是藉口,却无法撕破脸一一上一次撕破脸的结局,是他被迫低头认输。
“既然你们都有事,都有不能去的理由,那就我去!”
伊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捞过掛在一旁的头巾用力缠在脑袋上,脚步也不停的往外走。
那三人象徵性拦了一下,稍微劝了劝,接著就让伊本走了出去,市长还加快了脚步一那些虚假的劝说比他们阳奉阴违还噁心。
隨著確认伊本已经离开,嘲笑奴隶市长的討论立即就响了起来。
“你们看见他的样子了吗?哈哈哈,我真是忍不住想笑啊。”
“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做梦。”
“等会咱们没准可以听到他没了的消息呢。”
“哈哈,你可真是坏啊,我们的奴隶当市长才多久啊,你就这么盼著他去死。”
对这些不加丝毫掩饰的嘲讽,伊本心知肚明,但是他也只能忍耐一一毕竟,这是人家的规则。
而在来到哈里发宫殿之后,伊本发现,情况比他想得都还要严峻。
在东区的北部,不知是哪代哈里发修建的庞大宫殿下已经搭满了脚手架,不少地方已有动工的痕跡,看它们的规模,施工者的决心很大,要给整个宫殿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改变。
不过,他们的行动却被庞大的人群所阻止。
穆斯坦绥里耶学院的学生、各街区的青年团体、地痞流氓——该死,所有麻烦角色都聚到一块儿了。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收缩在宫门洞內的聂斯托利派民兵,他们持盾竖矛,硬生生將抗议者抵在外面。
抗议者中不少人腰间都佩戴著武器,现在大家情绪还算是稳定,没有把它们拔出来但是再继续下去,就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他妈的,这些蠢货,眼前起码有几千人,这要是打起来,无论哪一方死人,都是个大麻烦。
下意识的,伊本想要驱散眼前这“热闹”的局面,但是想到手中兵力,这个想法立即如同清晨被蒸发的露水般消失。
作为巴格达市长,伊本自然可以调动一支治安部队,问题这支部队是由各个社区的民兵组成,在巴格达的现状下,集结这支部队已经事实上不可能。
而伊本现在手里的,就只有百来號守卫,大部分人还一副打定了出工不出力的样,亲兵们倒是可以调动,但是伊本怀疑这些连训练都没能彻完成的新丁能不能挥动下去棍子。
“大家都听我说,大家都听我说!”突然,一个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一个衣著华丽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附近的屋顶上。
坏了。他瞬间明白那年轻人要做什么,必须阻止他!可命令刚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一一此时抓人,非但手下未必办得到,更可能立即引爆全场。
而那个年轻人,也开始了他的演讲:“那些舔蒙古马靴的文士说,蒙古人是真主派来的使者,是神圣意志的清洗世界工具。可事实上呢?那群草原蛮子依旧信奉异教,而且比起我们的真主,他们甚至更偏爱基督徒的上帝!这样的人,配称真主的使者吗?”
“绝对不能算!”
“对啊,这年轻人说得好,那些蒙古人怎么能说他们是真主的使者!”
“打倒叛徒与內奸!”
年轻人的话语引得了一片赞同的回应,其中还不乏激进的口號,现场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人们也变得蠢蠢欲动。
伊本看著这一幕更加心焦,没想到年轻人所说的东西居然是那玩意,这无疑犯忌讳了。
他想要不管不顾,命令部下去把演讲者抓起来,但问题是他们不少人也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若下令怕是要立即被反噬。
这年轻的演讲者所攻击的,正是在蒙古宫廷里的伊教文士们炮製出来的合法性理论。
只不过蒙古人的屠杀刚刚过去几年的现在,没有几个人信这些没脸没皮的傢伙们所阐述的理论。
但问题是,就算是再反对,也不能说出来,蒙古人虽然不遏制言论,但是如此赤裸裸的攻击他要是不管,也別在这个位置上待著。
而糟糕的是,伊本此刻无能为力。
那群看他是暴发户的同僚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伊本烦恼的想到,他都可以想到那群人的嘴脸。
而自己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宣讲师说蒙古人的扎撒与先知教法相似,是真主意志的体现一一简直是一派胡言!按草原蛮子的扎撒,我们连在河中沐浴都不被允许,要像蒙古人一样带著满身腥腹过活!诸位,难道真主的使者会是这般模样?”
伊本感觉脑袋都要爆炸了,这年轻人攻击得一个比一个劲,所以他乾脆不管不顾,一个人往前挤著,想要把拖下来。
而结果自然是挤都挤不起来,还差点被人推倒,要不是几个亲兵把他拉了回来,没准他就得没了。
“他们让基督徒骑在我们头上,让异教徒在我们的土地上搭建污秽的巢穴!看看你们四周吧,它们正到处都是!而现在,信士长官的宫殿就要被拆毁一一诸位,履行信徒义务的时刻到了!”
回应演讲的是一个个有力的声音,各种激进的呼喊已经响成一片。
见此,伊本准备开溜,去找瓦西里的人,局势已经往最危险的方向发展了,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不过,一个想法又使得他停止了动作,瓦西里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他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难道是为了而宫殿里聂斯托利派信徒们也感到了杀戮与战斗的来临,在里面的所有人,无论是修士、民兵还是劳工,都拿起了武器,准备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只不过,就在衝突仿佛一触即发时,另一边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蹄声,人们抬头望去,结果看到一队钦察人正在烟尘中策马而来。
在场之人都对这些钦察骑兵並不陌生,在刺子模帝国崩溃,那位皇子被驱赶得四处逃窜时,许多钦察人就来到了东方的土地上,依靠他们的战技与和蒙古人不断作战中积累出来的经验而闻名整个伊教世界。
在刺子模骑兵收復耶路撒冷之后,其声望更是到达巔峰。
此刻,对骑兵的天然恐惧瞬间爆发,尤其当看清他们手中挥舞的木棍时,人群顿时四散溃逃,仍有顽固者站立不退,但棍棒已劈头盖脸落下,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隨著惨叫,最后一点抵抗也土崩瓦解,所有人都忙不迭逃跑,生怕落在后面,成为马蹄下的死鬼一一虽然那些人拿看的是棍子,但是弄死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方才的狂热荡然无存,只剩慌不择路的奔逃。
这些“勇士”们恢復了他们本来的模样,还有人大喊“蒙古人来了!”更添上了一份混乱,也更让局势看著混乱。
一瞬间,方才还挤满群情激昂义士的空地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对伊本来说,这是再美好不过的景象。
看著这一幕,伊本长舒一口气,隨即疑惑这支援兵从何而来,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个可能,而答案也很快揭晓。
“伊本大人,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看来我的人来得正是时候,这些暴民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钦察骑兵簇拥中,一人策马而出,那是张英武的面孔,还带著些许草原民族的轮廓,但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巴格达浮华子弟们喜欢的红艷服饰,看起来就像是个二世祖。
伊本认得他一一扎兰丁。
其父曾在末代哈里发朝中权倾一时,他还是奴隶时,曾经远远看过他父亲的队伍经过,深深被那种景象吸引l,还听过当时头上的大哥用讚许的语气讲起扎兰丁的名字。
喷,没想到来的会是他,如今巴格达的“火热”人物。
但无论如何,这对自己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这也印证了他的想法,瓦西里没来,恐怕正是为了把这麻烦甩给眼前之人。
但自前看起来,扎兰丁的行动肯定让瓦西里失望了,这位小文书官之子下手可是狠得很。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想,这对瓦西里也不是坏事。他今天做了这事,在伊教社区里的声望必然被影响。
“你来得太及时了,扎兰丁。”伊本拍去衣上尘土,由衷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是吗?”扎兰丁嘴角扬起,“那很好啊,希望你能够早日还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