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东京攻防战
靖康元年正月十九,汴京西北,牟驼冈。
凛冬的寒风卷过枯黄的草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这片原本水草丰美、隶属天駟监的皇家草场,如今已沦为金东路军大营。
金军大营连绵数里,毡帐如云,旌旗猎猎,在风中猎猎作响。
中军大帐內,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宋人…狡诈!”完顏宗望猛地將手中的马鞭摔在案上,冰冷的眸子里燃烧著嗜血的火焰。
昨夜偷袭西水门失利,折损数百人却连城墙都没摸到,已让他心头火起。更可恨的是,这牟驼冈竟似被提前掏空了一般,预想中堆积如山的草料和数以万计的骏马踪影全无,只剩下空荡荡的厩舍。
这无异於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这位大金国二太子的脸上!
完顏宗望带著眾將走出营帐,立於冈顶,目光阴鷙地眺望著那周长四十八里多,雄伟富庶,匯集天下財富的南朝都城,面色阴沉可以滴出水来。
“南朝懦夫!只会耍弄这些偷奸耍滑的伎俩!”
完顏宗望按著腰刀,目光阴鷙地眺望著汴京北面和东面那一片明显加固过的宋军营垒。
那不是一衝即溃的简陋寨柵,而是依託地势、深沟高垒、寨寨相连的坚固防御体系。
“刘彦宗!大挞不野!郭药师”
“末將在!”x3
汉军都统刘彦宗和渤海万户大挞不野,还有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出列应诺。
“尔等率本部汉军、渤海健儿,猛攻北面四门!拔了宋人那些碍眼的营寨!俺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墙硬,还是俺们大金勇士的刀利!”
完顏宗望的声音冰冷,带著不容置疑的杀意。
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拔除这些如同獠牙般抵在攻城路径上的城外营寨。
而东路军兵力有限,无法平摊开来四面围攻东京,只能先集中力量攻打一面城墙。
战鼓擂响,號角悽厉。
上万金军黑压压涌出金营,的如同潮水般直扑汴京城北的陈桥、封丘、酸枣、卫州四门。
一时间,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野蛮的嚎叫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然而,在他们与城墙之间,还横亘著两座巨大的宋军营垒,如同磐石,挡在洪流之前。
瞭望塔上的韩世忠,拿著千里镜,通过那一凸一凹的两块镜片,清洗看到北面一面面旗帜招展,上万大军列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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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的金兵填充著视野,覆盖著干黄的地面。长长的枪矛如林而立,雪亮的铁刀泛著幽光,旌旗招展之中,所有的人都屏气静声,盾牌、弓弩兵卒仿佛没有生气的木偶,肃立著,肃立著。
“直娘贼,这番狗果然拿汉儿和渤海人填壕沟。”
韩世忠放下千里镜,忍不住啐了一口。
打头阵的並非是预想中剃髮结辫的女真精锐,而是大批身著杂色戎服、手持各式兵器的北地汉儿组成的汉军,以及充当督战队和第二波攻击梯队的渤海步卒。
战鼓擂响,號角呜咽。
他们如同潮水般,在將领的驱策下,向著宋军在北面陈桥、封丘、酸枣、卫州四门外修建的三座主营垒及其附属小寨发起了衝锋。
那是李纲与何灌在二十多天內,督促三万废柴禁军,徵发了数万民夫冥构建的防线。
营寨之外,壕沟深阔,拒马鹿角层层叠叠,更深处还隱藏著无数偽装的陷马坑。寨墙並非单纯的木柵,而是以土垒为基础,泼水成冰!数九寒天,开水泼下瞬间冻结,整个营寨外围如同覆盖了一层光滑而坚硬的冰甲,斧斫难入!
深壕高垒,拒马鹿角层层密布。
更令人心惊的是营垒之间那一道道以开水浇泼、一夜寒冰冻彻的胸墙,坚硬如铁,斧斫难入。
主营与两翼小寨互为犄角,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稳住!稳住!”营寨內,何灌沉稳的吼声压过了金军的喧囂。他坐镇中央主营,发號施令,“韩世忠!左翼营垒交给你!”
“诺!”韩世忠按刀立於左翼小寨,脸上刀疤在寒风中更显狰狞,对著身后的刘錡、呼延通、王胜、解元等悍將吼道:“给老子听好了!金狗想啃下俺们西军这块骨头?崩碎他满口牙!”
“吴革!右翼!”何灌再喝。
“末將领命!”右翼营寨中,陕西统制官吴革声音沉稳,眼神锐利如刀。
“马忠!范琼!带你们的人,守住正面!弓弩手,听我號令!”
何灌的命令清晰有力。
京西马忠、京东范琼各率本部精锐,扼守在最前沿的小寨和胸墙之后。
武库敞开了供应,精良的甲冑、锋利的刀枪、强劲的弓弩分发到每一个宋军士兵手中!
赵桓拿出了从蔡京府邸抄出的泼天財富,酒肉管够,赏钱丰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放箭!”
当金军前锋踏入百步之內,何灌的怒吼如同雷霆!
“嗡!!!”
剎那间,遮天蔽日的箭雨从营寨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箭矢带著悽厉的呼啸声,精准地落入衝锋的人群。
冲在最前的汉军和渤海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
惨叫声、箭矢入肉的闷响瞬间盖过了战鼓!
更可怕的是来自城墙上的远程打击!
汴京城墙之上,那些废柴禁军和临时徵发的壮丁,在李纲亲临督战和丰厚犒赏(蔡京遗產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数十架需要多人绞轴才能张开的“八牛弩”被缓缓拉开,粗如標枪、尾带三片铁翎的“一枪三剑箭”被放置上去。
“放!”
伴隨著军官声嘶力竭的怒吼,巨弩轰鸣,近一人高的“一枪三剑箭”带著恐怖的尖啸声划破天空,如同死神的標枪,狠狠贯入衝锋的金军队列中!
剎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即便是举著厚重木盾的渤海悍卒,也往往连人带盾被钉死在地!
甚至將倒霉的骑兵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每一次巨弩发射,都在金军阵中引起一阵恐慌的骚动。
与此同时,城內设置的七梢炮、五梢炮也开始拋射石弹和泥丸,沉重的石块划著名拋物线砸落,带著沉闷的呼啸砸入金军阵中,掀起一片片血泥。
“弓箭手,压制城头!”
金军阵中,刘彦宗声嘶力竭地指挥著。无数箭矢飞向城墙,但宋军士卒多藏身女墙之后,损失有限。
“顶住!给我冲!”渤海万户大挞不野挥舞著战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猛安千户高彪、高景山更是身先士卒,冒著箭矢石弹,亲自督战衝杀。
汉军和渤海兵被逼红了眼,踏著同伴的尸体,艰难地越过壕沟,终於衝到了鹿角拒马前!
“顶住!长枪手上前!刀斧手准备!”
营垒內,侍卫步军都虞候何灌鬚髮皆张,亲自坐镇指挥。
韩世忠、吴革、刘錡等將领则各守一段,声如雷霆。
西军精锐与马忠、范琼带来的勤王军士卒,依託提前布置的层层拒马、鹿角、陷马坑,以及那些泼水成冰、坚硬无比的冻土胸墙,死死挡住了金军一波又一波的衝击。
金军汉儿和渤海兵冒著箭雨礌石,好不容易驱赶著民夫,用土袋柴捆填平一段壕沟,砍开部分鹿角,衝到胸墙之下,迎接他们的却是如林的长枪和劈砍下来的重斧!
墙头宋军弓弩手近距离直射,箭矢几乎箭箭入肉!
“刺!”“杀!”
坚固的胸墙和工事后面,长枪如林,奋力捅刺!刀盾手奋力劈砍!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下!
营寨前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不断有渤海兵和汉军惨叫著倒下,而冰滑的胸墙让攀爬者无处著力,摔下去便被乱刀分尸!
“废物!”
冈顶观战的完顏宗望脸色铁青,猛地挥手:“耶律马五!完顏昌!你们的契丹人和奚人,给俺压上去!”
契丹都统耶律马五和元帅左监军,六部路都统完顏昌(挞懒)领命后,便去发號施令。
低沉的號角声中,契丹、奚族骑兵下马步战,以更密集的阵型,更精良的甲冑,如同第二波怒涛,狠狠拍向宋军壁垒!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契丹兵和奚兵凶悍异常,顶著箭雨石弹,疯狂衝击营寨连接处和看似薄弱的胸墙!
营寨內,刘錡、马忠、范琼等人亲自率部死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胸墙內外,尸体层层堆积,鲜血將冻土染成暗红,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
一些杀红了眼的金军,甚至踩著同袍的尸体,翻过了胸墙和宋军廝杀。
“快!床弩,砲车都不要停!”
东京城头,一身戎装的赵桓,亲临陈桥门城楼督战,看著城外惨烈的廝杀,脸色苍白却眼神决绝!
到了午后,最后一波汉军和渤海军,契丹人和奚人投入战斗,顶著箭雨弩炮,疯狂地衝击著宋军营寨的柵栏和冰墙,甚至一度有小队人马突入了酸枣门外的营垒!
就在这危急时刻,营垒內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韩泼五在此!虏贼受死!”
韩世忠身披重甲,手持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如同猛虎下山,率领亲兵直扑那突破口!
“来得好!让俺瞧瞧南人大將的身手!”
渤海猛安高彪见韩世忠威势惊人,作为渤海军的有名猛將,他毫无畏惧,挥刀迎上!
“鐺!”
两柄重兵刃狠狠撞击在一起,爆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二人皆是悍勇之辈,每一刀都带著劈山断岳的威势,在狭小的突破口內捨生忘死地搏杀,刀光翻飞,周围的士兵竟一时难以插手!
转眼间便斗了十余回合,竟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周围的宋军见主將如此悍勇,士气大振,发一声喊,將突入的金兵又生生顶了回去!
完顏宗望在远处高台上看得真切,牙关紧咬。
宋军的抵抗意志和防御体系的强度远超他的预估。
眼看日头偏西,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却寸功未立,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完顏余列!”他几乎是咬著牙吐出这个名字,“带你曷苏馆的儿郎!”
完顏余列,来自辽南山区的曷苏馆女真部落,並非按出虎水的生女真,而是辽国治下百年的熟女真。阿骨打起兵后为了壮大女真基本盘,就通过赐姓完顏,来统战这些分离了数百年的女真部族。
完顏余列心里门清。
即使被赐姓了,他们曷苏馆女真依然是边缘部族。
但他没有选择,怒吼一声,率领著麾下最为精锐的硬军(也就是铁浮屠的正式称呼)压了上去!
这些来自辽东半岛南部山区的女真战士,確实展现了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身披重甲,冒著密集的箭矢和不时落下的巨石巨弩,悍不畏死地衝击著宋军防线。
他们用刀斧劈砍冰墙,用尸体填平陷坑,甚至试图纵火焚烧营寨。
“顶住!顶住!”何灌的嗓子已经嘶哑,他弯弓搭箭,快步走上箭楼,弯弓搭箭。
“嗖嗖嗖!!!”
两支利箭破空而出。
两名从豁口处突入的曷苏馆女真硬军,眼窝都被射中,惨叫著倒地。
吴革、刘錡、马忠、范琼,所有宋军將领都亲临一线,与士卒並肩死战!
长枪捅刺,刀斧劈砍!惨烈的肉搏在每一寸胸墙、每一段寨墙上展开!鲜血染红了冰墙,冻结成一层层暗红色的冰壳!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上!
宋军凭藉工事之利,人数之眾,还有官家发下来的赏赐,硬生生扛住了女真兵这波最凶猛的衝击!
城墙上的床弩和砲石始终没有停歇,持续地削弱著金军的生力量。
到了危机时刻,何灌不但派出了预备队——胜捷军,和突入营寨中的金军廝杀,甚至已经年过六旬的他也张弓搭箭,射杀突入营垒的金军。
几乎是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带走一名金军甲士。
甚至带头衝锋的完顏余列本人被一支冷箭射中肩甲,虽未致命,攻势也为之一挫。
夕阳如血,缓缓沉向西方。
金军如同退潮的海水,在丟下数千具尸体(多为渤海、汉军、契丹、奚兵,亦有部分女真精锐)后,终於不甘地撤出了那片被鲜血浸透、被尸体铺满的死亡地带。
营寨依旧矗立,冰墙在血色夕阳下闪烁著妖异的红光。
完顏宗望死死盯著那片如同磐石般的宋军营寨,又望了望远处汴京城头飘扬的旗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