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一家人

  周淑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猛地挣开雷政委的手,赤红著眼就要往炕下扑:
  “不行!我……我去找那俩畜生!撕了他们!扒了他们的皮!”
  雷政委赶紧死死抱住她:“淑华!淑华你冷静点!”
  他声音又急又沉,
  “咋算帐?打一顿?骂一顿?名义上,她们是养父母!你和他们算帐,怎么算,要是急起来动了手,你帐没算清楚,最后自己都要搭进去!”
  雷玉华也在旁边劝慰道。
  “是啊,妈,这种人,你不用算帐,他们自己就得遭报应!你看那两口子现在啥下场?儿子儿媳妇都蹲了大狱!后半辈子喝西北风都没人管!这就是现世报!”
  周淑华一听雷政委说“名义上的养父母”,那股邪火“噌”地直衝天灵盖,眼珠子瞪得溜圆,血丝都爆出来了:
  “名义?!屁的名义!柒柒遭了十几年的罪!我是她亲姑!她爹妈没了,我就是她唯一的血亲!眼睁睁看著侄女被人糟践成这样,屁都不放一个?我周淑华不如一头撞死!”
  她挣扎著就要从炕上往下扑,手脚却不听使唤,软得像麵条。
  刚撑起半个身子,眼前就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胸口憋得喘不上气,整个人摇摇晃晃又要往下栽。
  “妈!”
  “淑华!”
  雷玉华和雷政委嚇得魂飞魄散,一个抱腰一个扶肩膀,手忙脚乱地往回按。
  可周淑华那股子犟劲儿上来了,像离水的鱼,死命扑腾,嘴里还含混不清地骂著“畜生”、“扒皮”。
  说什么都要往外衝著去报仇。
  两人急得满头大汗,按都按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
  窗根底下一直没吭声的周柒柒,凉颼颼地开口了,她依旧没看周淑华,但说出来的话,却像盆冰水,“哗啦”浇在她身上:
  “报仇?行啊,你打算咋报?就你现在这模样,爬都爬不过去,是打算滚到隔壁院门口,直接晕死过去,嚇死那俩人?”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拍了拍衣角沾的灰,站起身:
  “我饿了,先吃饭,不管想干啥,都等明天吃饱了,养回点精神再说。”
  说完,她压根不看炕上僵住的周淑华,转向许村长:
  “富贵叔,我们能在您这儿蹭顿热乎饭不?忙活了一整天,还没吃饭呢。”
  许村长正愁得搓手,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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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能能!这咋不能!早备上了!你金婶子手脚麻利,估摸著你们该饿了,刚才就钻灶房忙活去了!白菜燉土豆,贴了一圈儿杂粮饼子,管够!马上就能端上来!”
  旁边一直心疼瞅著周柒柒的张婶子也抢著说:
  “哎呀柒柒,去啥村长家!上婶子那儿!婶子给你摊鸡蛋饼!葱放得多多的!保准香掉你舌头!柒丫头,几个月不见变这么好看了,可想死婶子了!”
  她说著就想去拉周柒柒的手。
  其他几个村民也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去我家!我家今早捞的小杂鱼!”
  “柒柒丫头,尝尝你大娘醃的咸鸭蛋,流油的!”
  刚才还剑拔弩张、满是悲愤的屋子,一下子被这热腾腾的烟火气衝散了。
  村民们簇拥著周柒柒往外走,嘴里各个都不停念叨著。
  在他们眼里,甭管她穿得多光鲜,还是那个招人疼的柒柒丫头。
  呼啦啦一群人出了门,沈淮川也跟著走了,屋里就剩下周淑华一家三口,瞬间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煤油灯芯“噼啪”轻响。
  周淑华还保持著半撑的姿势,僵在炕上,眼珠子直勾勾盯著空荡荡的门口,嘴唇哆嗦著,半晌,才梦囈似的喃喃:
  “刚...刚才,柒柒...是跟我说话了?她...她跟我说话了?”
  雷政委鬆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扶著她重新躺好,声音也轻快了点:
  “是,是跟你说话了,虽然话是不大好听,可你细品品?让你吃饭,让你养精神,小丫头心里...还是顾著你的。”
  周淑华猛地抓住雷政委的手,指甲掐进他肉里,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说话了,她跟我说话了!她认我!她心里有我!老雷!你听见没!”
  雷玉华也凑过来,红著眼圈笑:
  “妈,柒柒妹妹就是嘴硬!但实际上心软又善良!打断骨头连著筋,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对!对!一家人!”
  周淑华胡乱抹著脸,挣扎著想坐起来,
  “玉华!快!把饭端来!我吃!我得赶紧好起来!不能...不能再拖累孩子...万一我有个啥事,她娘家就真没人了!”
  雷玉华脆生生应了:“哎!这就去!”
  她小跑著出了屋。
  没一会儿,雷玉华端著个旧炕桌进来了,上面摆著几个粗瓷大碗:
  金黄的玉米饼子,油汪汪的酸菜粉条,里头还有不少油亮亮的腊肉片子,闻著香喷喷的。
  村里里平时哪儿捨得吃肉啊,这点腊肉,绝对是过年才捨得拿出来的金贵东西。
  雷政委看著那碟腊肉,眉头微蹙,低声对雷玉华说:
  “玉华,一会儿,你记得给村长家留点粮票肉票,再放点钱。不能白吃人家这口粮,尤其这腊肉...”
  周淑华刚才喝了点热水,这会儿也有了点精神,也点了点头。
  “对对对,人家给咱们准备了住的地方,还有这饭菜,得给人家点钱,另外还有刚才那些村民们,也都帮了咱们大忙了,这附近有没有供销社?咱们得给她们也买点东西啥的...”
  她说著又要起身张罗。
  雷玉华一边给周淑华递饼子,一边把她按下:
  “妈,你就別操心了,你的侄女,柒柒妹妹,和你想到一起去了!”
  她朝外努了努下巴,笑著说道:
  “刚才我去外面,看见柒柒妹妹正往外拿东西呢!罐头!午餐肉!还有绿绿的水果!都分给张婶子她们了,连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娃子,一人塞了两块大白兔!都是市里百货大楼才有的稀罕物!”
  雷政委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笑著摇头:
  “怪不得...我说淮川来时候背那大包,死沉死沉的,周柒柒这丫头...心思是真细,啥都想到了前头。”
  周淑华捧著热乎乎的玉米饼子,小口小口咬著,眼泪又下来了,这回是滚烫的:
  “可不,我侄女...是最好的...顶顶好的闺女,又善良,又贴心,还那么有本事...”
  听了这话,雷玉华故意撅起嘴,拖长了调子:
  “妈~~~那我呢?我就不好啦?你从前不是说我最好吗?怎么现在这些词儿全都给別人用了?”
  周淑华破涕为笑,用筷子虚点了点她:
  “你?你嘛,和柒柒比起来...得往后稍稍!”
  雷玉华也不恼,反而“噗嗤”乐了,亲昵地蹭了蹭周淑华的胳膊:
  “稍稍就稍稍!谁让柒柒妹妹这么招人疼呢!我也喜欢!我要是妈,我也偏心!偏心得好!”
  小小的土炕上,瀰漫著白菜燉土豆热乎乎的香气。
  这屋子里沉重了一天的气氛,总算是变暖了。
  雷家三口现在戴著的,是村委会的屋子,宽敞一点。
  周柒柒夫妻俩则是被安排在了许村长自家西厢房,地方小一点,但收拾得也是乾乾净净的。
  小桌上除了金婶子做的白菜燉土豆以外,还有还堆著乡亲们硬塞过来的吃食:
  张婶子摊的葱鸡蛋饼,王嫂子拿来的咸鸭蛋,还有几块刚蒸好的杂麵饃饃...
  乡亲们这份实打实的心意,暖烘烘地围过来,周柒柒心里那点鬱气散了不少,胃口也开了,吃得比平时都多。
  可架不住东西实在多,她实在吃不了多少。
  好在有个沈淮川这个大男人。
  他闷头不吭声,筷子动得飞快,碗沿碰得叮噹响,风捲残云似的,把剩下的饼子、菜汤扫了个精光,也没见撑著。
  秋天天短,日头一落,村里就黑透了。
  家家户户点起煤油灯,豆大点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巴掌大的地方。
  外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啥也干不成。
  两个人今天忙活一天,也有点累了,早早就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柒柒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听著身边沈淮川均匀的呼吸,她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下了床。
  这里毕竟不是家里,她睡觉就只脱了外套,这会儿倒也方便,隨意套上就成。
  她又轻手轻脚地穿上鞋,然后从包里摸出一支手电筒。
  回头看了一眼炕上。
  沈淮川侧著身,轮廓在黑暗里模糊成一团,睡得正香。
  她吸了口气,猫著腰,踮著脚尖,一点点挪开木门,闪身出去,再轻轻带上。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嚇得她心口一跳,屏住呼吸听了听,院子里只有几声蛐蛐叫,她才放心出了院门。
  四下里静得嚇人,连狗叫声都没有。
  清冷的月光像凉水一样泼下来,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土路。
  手电筒的光束在身前投下一小圈摇晃的光斑,伴隨著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周柒柒拢了拢衣襟,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踏著满地清辉,朝著村外山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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