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空巢余烬与失联联盟
魔都理工大学的男生宿舍楼,在暑假临近尾声的燥热空气里,瀰漫著一种人去楼空的寥落气息。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扇敞开的房门里传出游戏音效的嘶吼或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空气里混杂著汗味、泡麵味和积攒了整个夏天的灰尘味。
三楼走廊尽头,307寢室的门虚掩著。
蓝阡陌(陈默)推门而入。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房间里比他记忆中更显空旷。
四张上床下桌的標准配置,此刻三张床铺都光禿禿地露著木板,书桌也收拾得乾乾净净,只残留著一些撕不掉的掛鉤印痕和搬离时蹭掉的墙皮。
只有靠窗的下铺位置,还残留著生活的痕跡——被子胡乱捲成一团堆在床头,书桌上散落著几本翻开的考研英语资料、一个吃了一半的薯片袋、一个冒著热气的泡麵桶,旁边还戳著半瓶冰红茶。
一个穿著跨栏背心、大裤衩的壮硕身影,正背对著门口,脑袋几乎要埋进泡麵桶里,吸溜吸溜吃得山响。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麵条。
“臥槽?!谁啊?”东北口音响亮,带著点被打扰的警惕。
当看清门口站著的人时,刘勇那双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里的麵条差点喷出来:
“老……老陈?!陈默?!”
他像见了鬼一样,猛地放下泡麵桶,油腻腻的手在裤衩上蹭了蹭,几步就跨了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蓝阡陌肩膀上,力道大得能拍死一头牛:
“我滴个老天爷!你小子!这大半年死哪儿去了?!兄弟们都以为你丫被外星人绑架了呢!”
刘勇是陈默的室友,东北黑土地里长出来的实诚汉子,膀大腰圆,性格直爽得像根炮筒。
家里早给定了亲,对象是邻村一起长大的姑娘,就等著他毕业回去结婚生娃接手家里的农机站。
因此,当其他室友要么捲铺盖租房陪女友,要么削尖脑袋挤进各大公司实习时,他成了这间寢室最后的“钉子户”,美其名曰“替兄弟们看家”,实则乐得逍遥,每天打打游戏,看看书,安心等著毕业证到手就捲铺盖回老家。
蓝阡陌被拍得肩膀微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身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他適应著这具身体残留的、对於“室友”这种关係的肌肉记忆,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勇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大脸:“处理点私事。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语气疏离,与刘勇的热情洋溢形成鲜明对比。
刘勇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蓝阡陌。
瘦了,也结实了。
最让他心里犯嘀咕的是气质——以前的老陈,虽然也闷,但身上总带著点底层挣扎的戾气和阴鬱,偶尔得意时又压不住轻狂。
可眼前这人……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眼神平静无波,看过来时,让刘勇这个神经大条的东北爷们儿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咋咋呼呼的劲儿,感觉像是面对老家林场里那些沉默寡言、眼神却像刀子一样能剐人的老猎人。
“行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勇很快把这点异样归结於“老陈在外面吃了苦,成熟了”,热情地一把抢过蓝阡陌手里那个半旧的旅行袋,
“快进来!这破寢室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正愁没个活人说话呢!你床铺还在,灰大点,擦擦就行!”
他不由分说地把蓝阡陌拉进来,顺手把门关上,隔绝了走廊的闷热。
蓝阡陌没有拒绝。
他走到自己那张靠门的下铺。
木板床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书桌也蒙著尘。
属於“陈默”的痕跡,正在被时间无情地覆盖。
他放下旅行袋,並未立刻动手收拾,只是静静地看著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窗外,是夏末午后灼热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寢室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隱约的喝彩。
楼下有女生结伴走过的嬉笑声,空气里漂浮著青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躁动气息。
一种奇异的、近乎新奇的感知,如同微弱的电流,流过蓝阡陌冰冷意识的外壳。
大学?青春?
这种属於平凡人类、充满烟火气的“美好生活”,对他这个自万古沉眠中甦醒的异世之魂而言,陌生得如同另一个维度的图景。
前身那些关於学业、友情、懵懂情愫的记忆碎片,此刻像褪色的老照片,带著一种隔岸观火的遥远感。
“愣著干啥?擦擦!”
刘勇递过来一块半湿的抹布,又把自己桌上那半桶泡麵往蓝阡陌面前推了推,
“饿不?先对付一口?晚上哥请你搓顿好的!庆祝你小子平安归来!”
蓝阡陌接过抹布,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动。
他看著那桶油汪汪的泡麵,又看看刘勇真诚热切的眼神。
一种极其微弱、属於这具身体本能的、对於“熟悉”和“烟火气”的渴望,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被这简陋的寢室和室友的咋呼,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拿起抹布,开始擦拭自己书桌上的灰尘。
动作依旧精准高效,如同在完成一件任务。
“行,谢了。”他对著那桶泡麵,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同一片灼热的阳光,穿过破败弄堂狭窄的缝隙,却照不进那栋老旧出租屋里的绝望。
千碧莹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来回踱步。
赤著的脚踩在冰冷的、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沾满了污跡。
她身上那件撕裂的真丝睡裙皱得不成样子,头髮凌乱,脸色苍白得像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著楼下那扇紧闭的房门。
从昨天傍晚看到那扇门里透出灯光开始,她就陷入了某种魔怔般的状態。
一夜未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他出来!一定要问清楚!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然而,一夜过去,门內再无动静。灯再没亮起过。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不对……不对……”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乾涩,
“他一定还在里面……他只是不想见我……他还在生气……”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衝到门前,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拍打起来!
砰!砰!砰!
“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啊!”
“陈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別不理我!”
“求求你了……开门啊……”
声音悽厉绝望,在寂静的午后弄堂里迴荡,引得隔壁几扇窗户后探出几张不耐烦又带著八卦神色的脸。
拍门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千碧莹的掌心拍得红肿发麻,嗓子也彻底喊哑。
门內,依旧死寂一片,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乾,千碧莹顺著门板滑坐在地上,额头抵著冰冷的木门,肩膀剧烈地抖动,却哭不出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就在这时,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是柳如兰。
她显然也被楼下的动静惊动了。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底带著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但她的神情,比千碧莹多了一份被生活反覆捶打后的、近乎麻木的冷静。
她走下楼梯,看著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如同被遗弃的流浪猫般的千碧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病相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至少,她没有像这个小姑娘一样彻底崩溃。
“別敲了。”
柳如兰的声音带著宿醉般的沙哑,却很平静,“他走了。”
“不……不可能!”千碧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疯狂的执拗,
“他昨天还回来了!灯亮过!”
“灯亮过,不代表人还在。”
柳如兰走到陈默的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作为房东,她自然有备用钥匙。她翻找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咔噠。”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门,开了。
一股混合著灰尘、霉味和淡淡消毒水残留的冷寂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內,空荡得刺眼。
那张简易的木板床光禿禿的,只剩下一张草蓆。
书桌上空空如也,连个水杯都没留下。
墙角那个半旧的塑料衣柜敞开著门,里面也空无一物。
地面上残留著一些清理不掉的污渍和几道清晰的行李箱拖拽痕跡。
人去楼空。
彻彻底底。
千碧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呆在原地,所有的疯狂和执拗瞬间凝固。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看著这空无一物的房间,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呜咽都停止了。
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巨大的绝望如同黑洞般扩散开来。
“啊——!!!”
一声悽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於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著鼻涕和口水,在她那张原本精致的脸上肆意流淌。
“走了……他真的走了……不要我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著,声音破碎不堪,
“没有他……我怎么办……我会死的……心好空……好空啊……像被挖掉了一样……”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灵魂都呕出来。
巨大的空洞感和被彻底遗弃的恐惧,將她彻底吞噬。
柳如兰站在门口,看著屋內冰冷的空荡,又低头看著脚下哭得几乎昏厥的千碧莹。
她自己的心口也像是被钝刀子反覆切割,一阵阵地抽痛。
那个男人……那个让她莫名其妙痴迷、又让她羞愧难当、如今更让她失魂落魄的男人……
真的像一阵风,刮过她们的生命,捲起惊涛骇浪,然后毫不留恋地消失了。
一股强烈的、混杂著不甘、愤怒、委屈和……更加病態的渴望,在柳如兰心底疯狂滋生。
不能就这样算了!
绝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弯下腰,用力將哭得瘫软的千碧莹从冰冷的地上拽了起来。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哭!哭有什么用!”
柳如兰的声音带著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眼神锐利地盯著千碧莹空洞绝望的眼睛,
“哭能把人哭回来吗?!”
千碧莹被她吼得一愣,抽泣著,茫然地看著她。
“他走了,我们就把他找回来!”
柳如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天底下没有找不到的人!只要他还在这座城里!只要他还喘著气!”
她紧紧抓住千碧莹冰凉颤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声音压低,带著一种蛊惑般的偏执:
“想想看,莹莹,他为什么走?是嫌我们烦了?是觉得我们没用?还是……他身边有了別的狐狸精?”
柳如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隨即又被更强烈的渴望覆盖,
“不管为什么!我们得让他知道,我们离不开他!我们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她凑近千碧莹的耳边,如同魔鬼低语:
“他总得吃饭吧?总得住房子吧?总得和人打交道吧?我们找不到他,就让他来找我们!
或者……让我们出现在他必须出现的地方!”
柳如兰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
“他不是嫌弃我们吗?那我们就变得让他离不开!
他喜欢乾净?我们就收拾得乾乾净净!
他喜欢安静?我们就安安静静!他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
做饭?洗衣?打扫?整理文件?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做个保姆!做个影子!”
她用力摇晃著千碧莹的肩膀,试图將自己的疯狂灌输过去:
“用我们的好!用我们的真心!用我们的命去捂!我就不信,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总有一天,能把他捂暖了!让他再也离不开我们!”
千碧莹被柳如兰摇晃著,听著她疯狂又带著一丝希望的宣言,空洞绝望的眼神里,如同死灰復燃般,一点点重新燃起了病態的光亮。
找回来?
捂暖他?
离不开我们?
对!就是这样!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姐……”
千碧莹猛地反手抓住柳如兰的胳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指甲同样深深陷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扭曲变形,
“我听你的!姐!我们把他找回来!我们……我们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没有他……我真的会死的!”
两个女人,一个风韵犹存却满身狼狈,一个青春不再却形容枯槁,在陈默空荡荡的出租屋门口,在午后灼热而破败的弄堂里,紧紧相拥。
泪水混合著汗水,绝望交织著疯狂,一种基於共同失去、共同执念的病態同盟,在绝望的废墟上,悄然建立。
失恋阵线联盟。
目標只有一个:找到陈默,缠住他,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再也无法逃离她们的世界。
哪怕,那只是一个她们共同编织的、更加绝望的牢笼。
而此刻,魔都理工大学的307寢室里。
蓝阡陌刚刚吃完那桶刘勇热情推过来的泡麵。
味道咸腻粗糙,对这具被法则之力淬炼过的身体而言,如同嚼蜡。
他放下叉子,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
夏日午后的阳光,刺眼而灼热。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感知到了某种遥远而扭曲的、带著强烈执念的波动。
但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蚊蚋嗡鸣,瞬间便被校园里更嘈杂的青春声浪淹没。
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上刘勇扔过来的一本《高等数学》考研习题集,隨手翻开。
冰冷的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页。
螻蚁的挣扎,惊扰不了深潭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