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世

  母亲是最温柔的港湾,可是纪小龙没有。
  他是没有避风港的孩子。
  面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却没有小时候曾在梦里幻想过……在拥有母亲时的开心与期待。
  並不是他对母亲抱有埋怨,他很想理性地去面对,也有著一丝接受的渴望。
  可是,自己该如何去接受?
  退一万步来说,纪小龙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不会去扮演身为儿子的角色。
  是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儿子。
  此刻,纪小龙的瞳孔神色几乎溃散。
  他模糊地看著眼前的许倾妃,失魂訥然,一昧地摇头。
  许倾妃的视线时刻未曾离开纪小龙分毫,在看著儿子做著强烈心理挣扎的模样。
  她的眼眶早已泛红,美眸中血丝遍布。
  许倾妃心中更感到无比的悲痛。
  她很愧疚!
  即使这並不是她所愿。
  在看到儿子那一直摇头的动作,她的內心变得无比地惶恐不安跟害怕。
  她怕,怕这个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苦寻近二十年的儿子会不接受自己。
  生命中最重要、却又抓不住的缺失感,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惧怕。
  惧他会再次,离自己而去!
  “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都怪妈妈…”
  许倾妃强忍泪水,竭力做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开心一点,好不好,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再也不会缺席了。”
  “给妈妈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好吗?”
  许倾妃说著说著,泛红的眼眶,强忍的泪水终划过精致的脸颊倾淌下来。
  “今天…今天,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许倾妃已然哭得梨带雨,身体剧烈震盪著。
  她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已顾不得形象地低著头,一只手抹著眼泪,一只手从名贵的包里焦急忙乱地扒著。
  一张不限额的银行卡、几把顶级定製跑车的钥匙、几幢別墅的钥匙…
  过了一会儿,许倾妃抬起目光。
  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
  却发现,纪小龙早已转过身子,现在正在门口,往外失魂地走去。
  许倾妃被泪淹染的朦朧视线,却清晰看到他渐行渐远、失神的背影。
  顷刻间,纪小龙就走出院子外,从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
  来之前,许倾妃在脑海中,幻想无数个画面,她不祈求儿子对自己毫无怨念。
  她早早的预想过,纪小龙的各种情绪,各种反应,各种可能的言语。
  此刻,许倾妃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何言语。
  即便是恨自己,哪怕是骂自己,打自己,她也会心里好受一点。
  可是,此刻他却无声地从自己视线中消失了。
  折磨她內心多年,那种失感再次泛起。
  这让她痛楚到几乎窒息。
  痛苦的无力感,逐渐化为越发浓烈的眩晕,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恍惚。
  她的心魂,更是仿佛落入覆天蔽日的汹涛,无比混乱的顛簸翻腾。
  许倾妃猛然站起丰膄的身子,想追上去。
  却发现,浑身无力可使。
  心魂中顛簸的涛浪翻腾到极致,她顿感身体一软,意识一片模糊,视线大片黑暗袭来,她向后瘫倒了下去。
  许倾妃昏倒时,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想的是:儿子,妈妈不敢奢望你能马上接受我。
  无论你要去哪里,
  能不能……
  不要……
  再丟下妈妈了……
  早已站在许倾妃身边,一直默默无声的白诗月双手环抱,抱住了一夜未眠,又因情绪过於跌宕,心血刺激心魂而昏倒的许倾妃。
  白月诗怜惜地拂起手儿。
  屡正怀中,香软大美人头上些许杂乱的秀髮。
  “哎~”
  白月诗目光投向门外方向,神色凝重地喟嘆了口气。
  她,是许家二十二年前收养的孤儿。
  发生空难时的她,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
  原本是准备留在许倾妃身边,做纪小龙玩伴的。
  关於许倾妃联姻,到怀孕诞子,再到痛失爱子,她都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飞机残骸已然化为灰烬,小黑匣也无处可寻。
  歷时很久,从中找到纪父的遗物,而那个襁褓中…不到一岁的男婴面对如此灾祸,结果可想而知。
  白月诗很明事理,內心深处也觉得……许倾妃应该是因执念太深,已经走火入魔了。
  因为无尽的感激与不忍,白月诗只能选择以善意的谎言来『相信』许倾妃。
  她劝慰著精神已经崩溃,心存死志的许倾妃说:您千万不能垮了,不然,少爷就真的没有妈妈了。
  她的劝慰起了作用,一次次劝说与坚定不移的『相信』,让许倾妃的死志慢慢被抵消。
  后来,她也成了唯一一个相信许倾妃的人。
  再后来,许倾妃认她为义女。
  思绪飘过,白月诗向门外方向,用並不大的声音吶喊:“影儿!”
  声音刚落下,只见一位穿著黑色皮衣的身影快速走了进来。
  在灯光照射下。
  可见,紧裹束身的黑衣之下,她的身影非常娇细,胸口硕隆,显然是一个女子。
  白月诗看著她说道:“影儿,你跟著少爷去,暗中护著。”
  “可…”影儿看向白诗月怀中的许倾妃,眉间神色有些担忧的挣扎跳动。
  白诗月当即说道:“事到此刻,京都那边,很快就会有所察觉。”
  “他的安危,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现在他的身边唯有你、也必须有你,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白月诗的声音,逐渐变得愈加肃然。
  “好。”影儿冷毅开口应道。
  纪小龙打了个车,逃避似的回到家里。
  拿钥匙,开门,关门。
  他甩紧大门,连灯都忘记打开。
  纪小龙后背紧靠著门口。
  他的身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把自己滑坐到地上,久久没有动静,如枯木一样置放在地。
  许久后,纪小龙无神地在黑暗中伸手往口袋摸索著什么,直到摸到一个烟盒,他才抽出一根烟来,点起。
  深吸一口后。
  纪小龙焦距溃散,眼神空洞地望向天板。
  回想这两天经歷的事,就如做梦一样离奇梦幻。
  今天被查出重病,没钱治,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了,明天失散多年的有钱亲妈找上门?!
  就算是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但,这就是他的亲身经歷。
  可想而知,此刻他的心理遭受了多大的心理衝击,以及跌宕命运的剧变。
  他自小便活在没有父母的世界里,遥想曾经。
  別的小朋友总会欺负他,说他是个没爹妈的野孩子,默默承受冷眼嘲讽长大。
  长大后,空閒时间之际,想打游戏愉悦心情。
  难免有时候会跟別人对喷,当別人攻击到他父母的时候,他总是哑口无语。
  对,我就是孤儿!
  我就是没有父母。
  可造化弄人,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人世。
  而这带著亲子鑑定而来的亲生母亲,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恨!??
  恨她为何这十几年来,为什么都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
  其实也没有,不过是有些委屈罢了。
  问??
  试图去感受她的內心想法,平静谈心而问她『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走丟多年』的?
  他,问不出口。
  接受??
  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相见就如陌生人一般,从未相处过的亲生母亲?
  他考虑过,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对於纪小龙来说,他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及儿时回忆的。
  唯一有的牵连,就是二人身上流著同样的血脉,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母子连心般的悸动,与没来由的亲切!?
  我果然……还是在梦中……
  我怎么可能…会有妈妈呢……
  不知不觉中,思绪终是抵不过疲劳,而逐渐归於平静。
  深夜,不知何时。
  纪小龙的意识彻底沉寂。
  次日,早上。
  迷糊间,好像隔壁邻居家,小孩的哭闹声有点大,纪小龙从睡梦中惊醒。
  他向来是个睡眠极浅的人,一点嘈杂声就会被吵醒。
  不知,是不是因缺乏关爱,及安全感导致的敏感生理习惯。
  纪小龙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倚著门口睡。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已经准备早上八点了。
  这两天以前,自己每天都是五点自然醒,准时起床。
  他点起一根烟,恍惚间又想起这两天的事。
  顿时,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会不会,只是一场错乱的梦啊?
  而自己,梦游到门口?
  他站起身来,准备坐到沙发边。
  这时看到,桌子底下,昨天自己隨意丟掷的诊断书。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纪小龙把它捡起,无力的趴在沙发上,犹如被诅咒定格的朽者一样,视线望著窗外,思绪空白,一动不动。
  从小到大,经歷的琐事让他养成一颗强大的內心。
  善於独立思考的他,基本不会有想不开的事情。
  如今,他却想不通。
  逐渐,他尝试一点再一点地去放空脑海中的思绪,闭上双眼。
  只要自己睡著了,就不会想太多了。
  同一时间。
  东州市。
  『落雨阁』別墅,一个装修雅致的房间內。
  许倾妃缓缓睁开双眸,迷糊间往猛地起身,急切地向四周看去。
  直至看到安静落於桌上的一张照片,美眸中才闪烁起万光灿烂的星辰。
  今时,许倾妃也在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似劫后余生的命运剧变。
  在经歷了剧烈失控的情绪,兴奋焦促的连夜赶路至与子相见。
  多次无尽淒伤地失控落泪,身心终是因为昏闕才得以歇息。
  此刻,她的情绪得以稍缓平静些许,她的身心不再如此疲惫,她崩碎的理智得以回笼。
  唯余,无尽的相思。
  她坐起丰腴的身子,双手视若珍宝的捧起一张照片。
  美眸紧钉在照片上,修长的睫毛捨不得丝毫颤动。
  绝美的面容恬静如画,尽显无尽的温柔,与独属於母爱才有的暖溺包容。
  她的纤指,在不由自主中,轻柔地拂过照片中少年的脸庞。
  似是想,在旖旎美梦之中能透过现实与定格画面的感知……画中之人此刻就在眼前。
  逐渐,她情不自禁地,脸上泛起悽美而又温柔的微淡笑意。
  她无比恳然地感谢上苍,自己日苦夜思的祈祷终是得以圆满应验。
  她的儿子,真的没有死。
  一直在一旁,彻夜担忧的白月诗,此刻看著眼前的一幕。
  白月诗轻吐一口担忧的愁气,亦有感而发地嘴角悄然上扬起来。
  当年至今,白月诗总归能见到许倾妃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由心的笑意了。
  似是不愿打破眼前的平静,白月诗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
  未有言语,未有动作,眸中倒映出许倾妃的背影。
  少顷后,一位穿著旗袍的极美女子端著几样早膳轻然进来。
  白月诗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接过餐盘轻放置在一旁柜檯上。
  小柒乖巧的点了点头,就再次走出房门。
  昨晚,白月诗把昏闕的许倾妃送回后,她就把那张纪小龙的照片,放置许倾妃的床头桌面。
  以保许倾妃睡醒睁眼便能看到,不再需要急切的寻觅。
  因为,她太了解许倾妃,太深刻意识到许倾妃对纪小龙那份刻骨铭心、无尽的悲思愧爱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倾妃才恋恋不捨的收起目光。
  她转过身子来,看到身后站著的白月诗。
  许倾妃嘴角含著笑意,语气带著许担忧,激动的说道:“月诗,他现在在哪里?!”
  “快带我去见他!”
  白月诗对许倾妃的反应早有预料,她走过去坐於榻边。
  白月诗徐徐道来:“弟弟昨晚,回到他住的地方了,我让影儿跟去了。。”
  “妈,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但您將心比心试想一下,弟弟已经失散多年,面对您这个亲生母亲,他是没有感情基础与概念的。”
  白月诗一手轻抚著许倾妃那柔若无骨的后背,嫣然一笑:
  “如果现在您就过去与他仓促相见,他又该如何,您怎么去开口跟他倾心诉说呢,你们母子二人、又该怎样平心相认呢?”
  “他的孤僻性格,抗拒接近任何人,要是您突然去见他,他会產生什么反应?”
  许倾妃闻言,绝美脸颊上泛著的笑意顿时消逝,继而变成无尽的担忧与不知所措:
  以儿子的性子,要是控制不住自己,急切的闯进他家里、紧拥住他,要是因此,儿子厌恶自己这个妈妈该怎么办?
  许倾妃从得知儿子的处事性格后,便已知晓这点,她不敢赌,柳眉骤然紧皱,眼角泛著莹光:
  “可是,他的身体情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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