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条小锦鲤 做梦

  平县的一角。
  简陋的屋檐下,餛飩摊的摊主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终於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空气中还隱约飘散著餛飩馅的味道,和角落里驱疫药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不算好闻。
  她坐在床沿上,就著月光,一遍遍数著今日的收入。
  铜板不多,零零散散,她枯瘦的手指將它们拨来拨去,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希望忽然能多数出来一点似的。
  每一枚铜钱,都多一份希望。
  忽然,她的指尖摸到一小块冰凉的硬物。
  那是一块银子,在她那一堆铜钱里,显得格外的亮。
  她小心翼翼把它攥在手心里,稜角硌得手生疼,也让她知道不是在做梦。
  是前几天那个小姑娘给的。
  想到那天那些不同寻常的客人,她还是觉得事情不对劲。
  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分明打扮得像是山匪一般,那两个孩子衣著华贵,应该是被他们挟持了的。
  但......
  他们偏偏又很怕那个少年人。
  真是奇怪。
  这块银子的价值,可能比她整个摊位都高,不过是坏了一张桌子的桌角,她收著是有些昧良心的。
  摊主在漫延的夜色中安静地红了眼眶。
  家里为了找丟失的孩子,早已掏空了所有积蓄债台高筑。
  鼠疫蔓延,人人都闭门不出,她知道危险,可她不能停下出摊。每一天的收入,都是支撑她继续寻找下去的希望。
  这块银子......够她支撑好些日子,能让她去更远的地方打听消息,能让她在绝望的泥沼里,再多喘一口气。
  她將钱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身边是丈夫已经睡熟了的鼾声。
  他这些天也累坏了,每天清早就去帮忙搬货,下午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他们的女儿。
  县衙那,据说是从劫匪那救回了不少的孩子,邻居家的婶子就把她被绑走的孩子带回家了,一家人又哭又笑直到深更半夜才睡。
  她也去看过了。
  那些鲜活的生命,各有各的归所。
  她没有在里面看见女儿的脸......
  回来的路上,所有熟识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带著怜悯。其实她也知道,邻居家的孩子,是和她女儿出去玩的时候一起失踪的。
  邻居的孩子回来了,她的女儿却依旧杳无音信。
  这意味著什么,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去想。支撑了她这么久,几乎成为她活下去唯一理由的目標骤然崩塌,留下的是一片空洞。
  她只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被抽乾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费力。胸口闷得发慌,额头也隱隱发烫。
  是了,她大概也染上那该死的鼠疫了吧。
  也好。
  她昏昏沉沉地躺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著丈夫疲惫的鼾声,意识逐渐模糊。身体的难受反而让心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麻木了些许。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看见了一丝微光。
  梦中,没有病痛。
  她看见她的女儿就站在不远处,穿著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钱才买下的那件桃红色小袄,梳著整齐的髮髻,小脸红扑扑的,正笑著朝她跑来,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
  “娘!”
  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摊主在睡梦中,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斑白的鬢髮中。
  或许,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再次拥抱她的珍宝。
  窗外夜色沉沉,疫病的阴影笼罩著整个平县。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一丝暖流,正悄然縈绕在她周身,为她驱散著病气。
  翌日清晨,她悠悠转醒,发边一片濡湿,但身上却无病无痛。
  ====
  柳家的声势在这场鼠疫中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即使街头巷尾窃窃私语著那些丟失孩童的案子背后或许有柳家的影子,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被求生的本能压了下去。
  除了柳家,如今还有谁能拿出那救命的汤药?
  温瑶被柳家推到了人前。穿著素净的衣裙,戴著面纱,站在柳家临时搭起的施药棚下,亲手將一碗碗的药分发给排成长龙的百姓。
  心中难掩自得,好在她记性好,记得前世凌泉写的药方,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在她眼里,瘟疫之间没什么区別,因此直接挪用了也一点不担心误事。
  她语气温柔,偶尔还会轻声安慰几句焦急的民眾,儼然一位悲悯眾生的仙子。
  “多谢小姐!您可真是活菩萨啊!”
  “柳家真是积大德了!”
  感恩戴德之声不绝於耳。
  这股风也吹到了官府的隔离处。
  棚屋里,一些病情稍轻还能活动的人,听著外面传来的消息,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听说了吗?柳家那位小姐,真是心善,免费发药呢!”一个瘦削的男人一边咳嗽,一边对邻床的人说,“俺看在这等著也是等死,不如去柳家那边碰碰运气!”
  “是啊,李大哥,一起走吧?”
  另一个妇人已经开始收拾自己那点行李,“听说喝了药的人,症状都轻了嘞,总比在这里乾熬著强!”
  “可是......神医不是说正在试方子,让我们再等等吗?”一个人犹豫道。
  “还等吶!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像老张头一样被抬出去吗?”先前的男人情绪激动起来,咳得更厉害了。
  “神医咋了?浪得虚名罢了!而且他一个人,能救得了这么多人?柳家那可是现成的药!”
  “就是,命是自己的。”妇人挎起包袱,“你们不走,俺们先走了。”
  一位老人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老婆子我就守在这儿。神医为了咱们,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试药尝药,从没放弃过咱们。这药虽没立刻见效,但这心里...踏实,唉。”
  见有人出头,也有人帮衬道:
  “是啊!你们要说柳家......柳家以前做过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偏偏这时候跳出来发药?他们哪有这么心善!”
  柳家在平县剥削欺压这么多年。
  几乎是踩著百姓的骨肉得的荣华富贵,现在从手心里泄出来一丝,就要他们感恩戴德,把过去的一切都掀页?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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