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唯有死寂
见习骑士出战在即，半小时的整备时间很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紧张。
“传说中的英雄——寒月骑士亨特，降临！嗯……你们觉得是『降临』好还是『登场』好？『参上』怎么样？”
也就亨特还在苦中作乐，但大家也没让他闭嘴，有这么个愣头青活跃一下气氛缓解紧张也挺好的。
黎夜有点待不住了，他走出营帐，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不时看到伤员从前线被运回来。他们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脑袋被打烂露出脑子，有的身体和破碎的机械鎧混在一起血肉模糊……更多人则是被锈侵染，身体大面积锈化，痛苦地嚎叫著请求野战医生送他们回战场，以求在战斗中光荣牺牲而不是死於锈蚀的诅咒。
这里是人间地狱，骑士的荣耀遭到锈蚀，连如英雄般战死都成了奢望，目光所及只有悲凉，而这还不是最前线。
有巨大的机甲从军营中穿过，黎夜立刻原地立正行礼，这些机甲里內置的都是人类大脑，一些身体完全损毁但大脑尚且完好的战士会自愿被塞进“殉道者机甲”当做中枢，即使在死后也要为战爭出力，这是无可爭议的大义之举。
他兜兜转转，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补给处，这个营帐周围没什么人，他向进去一个人待著冷静一会，然而却见到了出人意料的组合。
是桂妮维亚和西吉斯蒙德！
他们两人在营帐中靠在一起，西吉斯蒙德一脸疲惫地靠在桂妮维亚怀里，桂妮维亚苦笑著轻抚这个老骑士的头髮，这场面比起曖昧更近似於母性的安慰。
黎夜立刻躲到营帐外面，过了不久，桂妮维亚就离开了，她没有发现黎夜，黎夜正想开溜，结果——
“別在外面躲著，进来，陪我聊聊吧。”
西吉斯蒙德一声招呼，黎夜只好乖乖进了营帐。
气氛好尷尬。
黎夜一直低著头，生怕和他对视，这个久负盛名的晓月骑士居然……
“孩子，你知道人变老后会怎么样吗？”
他忽然说了一句，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变老后……呃……力量下降？精神衰退？”
“这都不是最要命的，关键的是……岁月，会让人变得胆小。”
老骑士吐了个烟圈，烟雾繚绕下，他那张久经风霜的脸仿佛变了，比起英雄更像一个普通的疲惫老人。
“如果战友们又牺牲了怎么办，如果作战又失败了怎么办，如果又要眼睁睁看著生灵被锈灾吞噬怎么办，如果回去后又要面对同伴的尸体怎么办……曾经的我无所畏惧，如今的我胆小如鼠。”
他笑著摇了摇头，看向黎夜。
“新人，你失望了吗？”
“呃，我……”
黎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老骑士耸了耸肩，目光看向远方。
“桂妮维亚是个好女人，只有她体察到我软弱的一面，愿意在战前拥抱我，让我想起……我妻子以前经常在出兵前设宴为我送行。”
“您的妻子，她现在……”
“和我女儿一起，成了怪物脚下的锈渣。”
说到这，西吉斯蒙德的脸色沉了下来，脸上的疲惫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战意，胆小的老男人再一次变回伟大的晓月骑士。
“战斗要开始了，新人，快回到你的位置，本次的晋升考核比往年都要艰难，请一定要坚持下去……然后，活下来！”
就在这时——
轰！！！！外面突然传来巨响！
“应战！应战！”“是偽装型锈蚀兽！”“附在伤员体內潜入进来了！！！”“快——”
西吉斯蒙德反应神速，提起巨型骑枪就冲了出去，黎夜也赶紧跟上。
“餵……喂！醒醒！！”
黎夜猛然被惊醒。
“喂喂喂！你丫的怎么还能睡著的！？”
佐久间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晃醒了，他疑惑地左看右看。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废土上驰骋，走的是较为危险的通往d11区的路段。
这次的人手是上次的两倍有余，还加入了阿达木和加奈子两个新人，他们每天都和战士们混在一起接受高强度的训练和洗脑，已经逐渐被废土那股疯癲劲醃入味了，和末日战士们在车上一起大呼小叫的样子毫无违和感。
黎夜这次和佐久间正一起坐在头车的驾驶与副驾上，荣军门近在眼前，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睡著了？
“打起精神！这次要深入到d12区！你居然能睡著！”
“闭你妈的嘴，吵死了……”
黎夜揉著太阳穴，努力回想梦中的內容，但越是回忆，梦的景象就越是如流沙般从指缝漏过。只是依稀记得……他梦见自己变成见习骑士，马上要上战场了，上战场……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梦到这里好像就断了。
叮咚！
“嗯？”
这时候他收到了秋寐的报平安简讯，文本依然是很敷衍的数字1，而图片——
为什么是腿？
而且还是那一双肉感满溢的嗨丝大腿，隱约能看到大腿根上长了两颗痣。
“……福利照？她是拍错了吗？”
非礼勿视，黎夜把照片內容烙入大脑皮层深处后非常绅士地把照片刪了。
这么个小插曲打断了他的回忆，不一会，车队已经横穿d11区，路上除了几只地狱潜兵外只遇到了几只名为“风神翼龙”的空中锈蚀尖兵，用高射炮驱赶后便无大碍。
但是，隨著接近d11区和d12区的交界处，气氛越来越凝重了。
空气中锈的浓度几乎突破了呼吸面罩的防线，护目镜上也浮现出凝结的锈斑，楼房建筑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风格，只是一堆严重锈蚀的扭曲金属造物。垂落的线缆好似软体动物的触手，倾颓的大厦犹如怪兽的倒影，锈渣互相粘合成又像血管又像霉菌的丝线，有的在地面肆意蔓延，有的垂掛在楼宇之间，这整片地区都犹如巨兽胃里被消化了一半的食物残骸。
“所有人，最高警戒，进入d12区。”
这里已经很接近市中心了。
车队放慢速度，碾过地上那些诡异的锈跡，这些东西仿佛是活的，轮胎和锈挤压发出的声音就像某种野兽的尖锐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忽然，车队停止了。
规模庞大的障碍物堵住了道路。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就连黎夜都倒吸一口气。
上战场抗击锈灾的人们的结局是什么？
就在眼前。
数以万计的生锈尸体堆成尸山，被霉菌黏丝状的锈渣包裹著，堵塞了目所能及的一切道路。
就像在城市中绽放的暗红色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