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人心所向
听见高览说话,厅內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袁绍身上移开,转而聚焦在出列的高览身上,眾人眼中瀰漫著一丝诧异。
按常理,在这等高层议事场合,武將们向来是沉默居多。他们多是负责在谋士们定下计策后,领命执行,衝锋陷阵。像高览这般,在谋士们探討辩论之后,主动出列发言,实属罕见。
尤其高览平日给人的印象便是沉默寡言,行事稳重,自被调去统领禁军、护卫天子后,更是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此类爭论。此刻他突然发声,自然引得眾人侧目。
袁绍见到高览出列,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烦乱,沉声问道:“哦?元伯有何事要说?莫非……你对当下这纷乱的局势,也有独到见解?”
高览面对眾人审视的眼神,神色如常,依旧保持著那副耿直武將的沉稳模样。
他抱拳躬身,声音洪亮:“主公!方才许先生与逢先生所言,高屋建瓴,思虑周全,末將一介武夫,岂敢在二位军师面前妄言托大,妄议军机?末將所要稟报的,乃是……近日洛阳城中流传甚广的那则讖言之事!”
许攸、逢纪等一眾谋士闻言,心中不由得轻嘆一口气。
流言之事,他们自然知晓,甚至私下也议论过。但对此类虚无縹緲、涉及“天命”的讖语,他们这些饱学之士,虽不好直接指摘,但其实皆是心知肚明,此等流言,大多是蛊惑愚民、提振士气的手段罢了,以主公的身份地位,眼下大可一笑置之,不必特意趋炎,他们万万没想到,高览竟会在此刻,郑重其事地提起此事。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此刻的袁绍,恰恰对此事极为在意。
听到高览终於提及此事,袁绍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在意,但语气仍故作平静:“哦?元伯,不过是些市井流言,以讹传讹罢了,难道……其中还有何特別之处?”
高览神色凝重,沉声道:“回稟主公!末將自奉命统领禁军,护卫天子圣驾以来,虽对战阵杀伐、军情调度之事,不如诸位將军熟悉,但……因常伴天子左右,閒暇之时,亦常与禁军士卒同操练、共起居,因此,对於天子心意、以及军中士卒所思所想,倒也算……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直视袁绍,声音更加低沉:“眼下,洛阳城中那则『白马跃涧,紫气乍现,金甲映日,王师破关』的讖言,早已传遍各营!上至將校,下至普通士卒,私下里皆对此议论纷纷!此讖言,乍听之下,確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於討董大业有利!然则……”
高览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末將留心观察,发现士卒们在议论此讖言时,一些言论……却让属下……极为不悦!”
“哦?”袁绍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追问道:“是何言论?竟让元伯如此忧虑?”
高览挺直腰板,声音鏗鏘有力:“主公!此讖言中,『白马跃涧』、『金甲映日』二句所指,让军中士卒私下议论纷纷,这『白马』二字,纵观我联军之中,唯有那公孙將军麾下所属『白马义从』適之,白马义从之勇猛善战,早在联军之中广为流传,如今有了这讖言加持,將士们更是私下揣测,议论纷纷!皆道这『王师破关』之天命,恐应验在白马义从身上,长此以往,公孙將军在军中之威望,必將如日中天,届时……末將唯恐,军心难御!”
高览这番话,算是敲在了袁绍心头。
闻言袁绍脸色瞬间变得阴霾,这正是他今日心头不快所在,此刻被高览点出,心头颇为沉重。
然而,不等袁绍有所反应,一旁的许攸便有些不以为然,出言驳斥道:“元伯將军此言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他捋了捋鬍鬚,摇头道:“流言蜚语,不过市井小民、军中士卒饭后閒谈之资,虽不可全然无视,但眼下这则讖言,终究是鼓舞士气、利於討董大局之语!其中所谓『白马』、『金甲』,亦不过是顺口之言,取其象徵之意罢了!岂能当真?主公若因此等无稽之谈而对公孙將军心生嫌隙,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主公一向宽仁大度,礼贤下士,岂能因此落下心胸狭隘之口实?”
许攸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告诫:“况且,自古流言之事,止於智者,若刻意干预,强行压制,反倒適得其反,元伯將军,你身为禁军统领,护卫天子,职责重大,更应谨言慎行,明辨是非!岂可因士卒几句閒谈,便妄加揣测,危言耸听?你可知……其中利害?!”
高览面对许攸的责问,並未退缩,反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耿直”的无奈:“许先生教训的是!末將……一介武夫,粗鄙不文,思虑自然不如先生这般周全深远。”
接著,高览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坚定:“然则!末將所言,绝非危言耸听,更非妄加揣测,乃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高览目光炯炯地看向袁绍:“主公,末將麾下禁军,乃天子亲卫,本该是军中忠诚荣耀之师!,可如今……禁军之中,不少士卒私下里都在抱怨,言道这『王师』之名,本该属於主公麾下的天子禁军,可如今,却被那『白马金甲』之讖言,安在了他人头上,这所谓天子禁军之名,岂不如同虚设?若长此以往,这……又置主公您的威严於何地?”
高览这话,瞬间击中了袁绍內心最柔软也最在意的地方。
听了高览这番“肺腑之言”,袁绍原本阴沉的脸色,终於稍稍缓和了一些,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看来,元伯虽说一介武夫,但却终究是心向自己的!
这流言之事,连禁军都心有不平,足见人心所向。
不过,袁绍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目光看著高览,声音放得轻缓,仿佛只是隨口一问:“哦?那不知……依元伯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