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单纯的將军
这突如其来的、好似“表忠心”之言,让刘辩彻底愣住了。
他原本看来高览现在只是袁绍派来监视自己的棋子,暂时不过是袁绍命令的一个忠诚的执行者。
对於拉拢之事,刘辩虽说有这个心思,但原本是打算循序渐进。
可此刻,高览却用最直接的方式,直接说出——他是天子的护卫统领,他统领的是天子的禁军!?
这番话,已经绝非是简单的推辞或客套了。
他这等於是在极其郑重地、甚至冒著可能触怒袁绍的风险,向刘辩申明自己的原则跟立场。
这支即將组建的一千人的军队,其归属权,是天子,是效忠於皇帝本人,而非他袁绍,更非他高览!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要说没敲打在刘辩的心坎上?那指定是假的。
可高览这番话,甚至分明是等於和袁绍划清了界限。
是袁绍的授意?还是高览自己的本心?
帐內暖意渐浓,炭火映照著刘辩略显苍白的脸庞,也映照著高览单膝跪地、甲冑泛著幽冷光泽的刚毅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辩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高览微微抬起头,目光坦荡而坚定,又言道:
“陛下,末將之所以当初追隨主公离开雒阳,远赴冀州,便是因主公早已洞察董贼包藏祸根,狼子野心!主公言道,董卓必乱天下,祸及天子!唯有积蓄力量,方能救社稷於危难,迎陛下於水火!此乃主公大义,亦是末將追隨之初心!”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辩,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忠诚:“如今,陛下既已脱困,亲临军中,此乃天佑大汉!末將身为汉臣,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护卫陛下,便是护卫汉室!此乃末將本分,亦为天职!”
这番话,情真意切,道出了高览內心最朴素的信念。
他追隨袁绍,是因为袁绍高举的是“匡扶汉室、拯救天子”的大旗。
如今“天子”就在眼前,且在校场亲眼见到天子的意气风发之后。
他自然要將这份忠诚,毫无保留地献给真正的天子本人。
刘辩心中微动。
高览这些武將的耿直与忠诚,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中显得尤为珍贵。
但刘辩还是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无奈”的温和笑意,声音照常带著少年天子特有的“识大体”与“依赖”:
“元伯此言差矣。”
“如今社稷危如累卵,董贼窃据中枢,天下板荡。袁卿挺身而出,聚义討贼,力挽狂澜於既倒,此乃擎天保驾之功!朕……深居宫禁,不諳兵事,於这行军打仗、运筹帷幄之道,远不及袁卿万一。”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真切地望著高览:“故而,元伯听命於袁卿,与听命於朕,並无区別!袁卿之命,便是朕之意!朕早已言明,凡袁卿所諫,朕无不应允!此非虚言,乃朕肺腑之言!元伯不必为此等名分虚礼,心生纠结。”
这番话,刘辩说得滴水不漏,堪称教科书级的政治表態。
既高度肯定了袁绍的“擎天保驾之功”,又坦然承认自己“不諳兵事”,將军事指挥权完全让渡给袁绍,更再次强调了“袁卿之命即朕意”的核心原则。
就算这话原封不动传到袁绍耳朵里,也只会让他更加得意和放心,绝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且既没有直接接受高览的表忠,却也没有反驳指责。
这分寸,是刘辩特意拿捏好的,面对高览这种將领,强硬的命令或虚偽的拉拢都可能適得其反。
他现在虽说看得出这高览不像是演的,但当下他必须谨慎为上。
就算万一高览是出於真心,这態度也刚好拉扯到位。
其实拉拢人心跟后世撩妹pua是一个道理,前期曖昧示好,让你动心,却迟迟唯独不会表白,真等你忍不住了,反倒要先端起一副姿態。
果然,高览听完这番话,脸上並未释然,反而眉头紧锁,眼中那份不甘和坚持更加明显。
他显然没有被刘辩这番“大局论”说服,或者说,他心中那套关於“君臣名分”和“禁军法度”的铁律,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可是陛下......天子禁军之事,与行军打仗不可同语!禁军者,乃拱卫宫禁、护卫天子之亲军!其职责所在,便是陛下之安危!自古以来,禁军皆由天子亲掌,直接听命於陛下,此乃祖宗法度,亦是维繫朝纲之根本!岂能与外军混为一谈,听命於他人?此非末將纠结虚礼,实乃关乎国体纲常!”
刘辩闻言,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他有些无语地看著眼前这位死脑筋的將军。
史书上不是说高览有勇有谋吗?合著这“谋”都用在打仗上了,在政治规矩上这么轴?
刘辩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的武將大都如此,统兵打仗有勇有谋是一回事,对於军队规矩严格遵循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像高览这样出身並非顶级世家,而是靠军功和忠义立身的將领,往往对“君臣名分”、“祖宗法度”看得极重。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统兵打仗可以拥主帅为首,袁绍身为討董联军盟主,统领三军可以理解,但天子的近卫亲军,必须要由天子亲自负责。
刘辩瞧见高览模样,心中对高览之心大概有了分寸,轻声道:
“元伯,你可知……你方才所言,若让袁卿得知……会让他不高兴?”
“这……”高览猛地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他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可接著高览还是下意识地辩解道:“末將……末將未曾想过。但末將既身兼护卫陛下之重任,统领禁军,自当尽心竭力,恪守本分!此乃职责所在,岂能因……”
刘辩心中对这高览的心思单纯嘆口气,不过隨即一想,便释然。
此时高览与袁绍创业未久,袁绍当初以匡扶汉室为名聚拢了一眾人才,如今还尚未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野心,从昨日见到自己开始,到现在也还算面上恭敬,这高览定然不能完全看出其中猫腻。
於是刘辩缓缓开口打断道:“元伯,方才所言,万万不可在袁卿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