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妖身佛体,从来一念
凌虚子未有隱瞒,即刻说出了他手中玉匣內根须的来歷。
五雷碧心竹。
顾名思义,其乃是雷属天地灵根。
合五雷之韵而诞,纳天地灵机而生。
“此灵根有吞纳雷霆,精纯雷法的神效。”
说得此处,凌虚子也是难掩兴奋之色:“故而此灵根,也是三界少有的可以增大渡雷劫成功机率的灵根!”
他话语至此,白临也是瞬间就明白了。
恰如此前所言。
天地三灾利害,乃是悬於绝大部分修行者头顶的一柄利剑。
但凡是有志於仙道,有求於长生的修士,皆必须要准备应付三灾劫数。
而其中,雷劫作为『登仙第一劫』,则更是重中之重。
凌虚子便是如此——他在突破大妖之后曾经离山游歷过一段时间,既是为了寻得丹材,同时亦是为了寻得渡过雷劫的法门。
而这个根须,便是他在游歷之中所得。
“两百年前,我在一处荒山发现了数位强者大战。”
“他们便是在爭夺一片『五雷碧心竹』。”
说得此处,凌虚子似也是回忆起了昔年旧事:“足足十位妖將,甚至还有两位妖王层次的大妖——他们功行应当皆已有四千年寿数,即將渡第三次雷劫。”
恰如此前所言。
雷,火,风三灾每五百年一次,循环不休,且威能一次胜过一次。
故而妖族之中也有『仙道果易求,四千年不寿』的说法。
皆因寻常妖物修行千年或许可登仙道。
若修行过四千年寿数,便代表多半已经接近第三轮雷劫的时间了。
而第三轮雷劫,其强度之高...寻常妖魔若是没得什么天地机缘,非是什么天地异种,那么决然是过不去的。
所以白临全然能理解,为什么两位妖王层次的存在都会去爭夺这『五雷碧心竹』。
“他们杀得那荒山峰峦俱碎,地裂山崩,最终其中一位妖王强夺了五雷碧心竹而去,另一位妖王率人追杀...”
他说得此处,话语之中还难掩他当时的惊恐、遗憾以及兴奋。
“他们取了竹身,我自不可能有爭夺之心...但他们却留下了几缕不甚在意的残根。”
无需多言。
那几缕残根,便是此刻白临面前所见的这些了。
“此根生机仍存,但我这两百年来想尽办法却都无法將其栽活。”
说得此处,凌虚子又一次看向白临。
“不知道友那灵地...”
说得此处,凌虚子的意味却也分明。
白临看了一眼这五雷碧心竹残根,已知晓凌虚子所求。
“你欲求我栽种此竹?”
白临闻言之后,却也是低头思索起来。
“以种玉仙园中的匯灵聚仙阵之玄妙,应当可以种活此灵根。”
不得不说,他很心动。
虽然目前为止,这五雷碧心竹所拥有的避劫之效於他而言几乎无用。
但这等天地灵根,若能种活,那么总归是价值无量的。
更何况...
“此灵根有吞纳雷霆之效,强化雷法之效——与我那紫霄仙杏树,恰好搭配...来日说不得就有妙用。”
当然,和紫霄仙杏树一样——白临估计种是能种,但具体啥时候能成熟就不好说了。
而当白临如此告知凌虚子之后,凌虚子却丝毫不在意。
“我如今不过才圆满了四窍,距离九窍登仙还差大半,並不急於一时。”
“若道友可种活此竹,我只求一根,且绝不会將此竹之事告知任何人。”
“此外——白道友今日与我天胜赌斗之约虽解,但若是道友有需,我亦是可替道友炼丹...”
他甚至连忙表態,將姿態放得极低。
但此刻白临闻言之后,却也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一个问题。
“我倒不明白了。”
“这一截根须本身生机內蕴,又有雷灵滋生——以道友丹道,若以此为材炼製个丹丸,应当也能有近似的避劫之效吧?”
这是白临不明白的一点。
凌虚子精通丹道,这竹根寻常妖物没法利用,但拿来炼丹却肯定是可以的。
虽然效果肯定比完整的五雷碧心竹要弱,但凌虚子又不是要渡第二次雷劫的妖王。
若只是为渡劫登仙考虑,他用此竹根炼製丹药肯定也是够用的。
但闻言之后,凌虚子却是愣了愣。
隨后,这头老狼妖才笑了笑。
“若只此竹根,我自可炼製丹丸一枚,以渡成仙时的雷劫。”
“但...我麾下儿郎们,日后便少了庇佑。”
他平静说道:“若我可栽活此灵根,种於苍狼岭深处,那么我黑风狼妖一脉日后所有儿郎渡劫登仙皆可顺遂。”
“此才为我所求。”
此话一出,白临也是稍稍一愣。
旋即,他便也是想起了方才他来到这苍狼岭时所见。
无论是这苍狼岭中也好,采月观內也好。
所有狼妖,无论道行高低,尽皆都身背丹壶,內有珍贵的修行丹药。
而据白临所知——整个黑风山狼妖一脉,其实只有凌虚子一个人精通丹道。
换而言之...整个黑风山所有狼妖的丹药,其实都是这头老狼独自炼製发放的。
甚至若是再细细一想。
当年的天胜赌斗,凌虚子强行朝他討要那『观服月华法』,其实本质上也是为了他麾下的狼妖们。
这头老狼,对於黑风山狼妖一脉的在意,甚至还在自己个人的修为道行之上。
“道友执念太重,只怕有碍修行。”
於是,白临轻声说道。
“我为此山狼王,自要庇佑儿郎,何来执念一说?”
凌虚子却是自如笑道。
於是白临闻言,却也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道在己求,旁人掺和不得。
不过白临心中对於凌虚子此妖,昔年心中因天胜赌斗而生的那些个小小芥蒂,此刻倒也就隨之而散了。
於是半日之后,白临便也是心满意足地带著诸多丹材以及那珍贵的五雷碧心竹根须,还有凌虚子顺便赠送的丹炉和丹火等物告辞离开。
也只能说还好他在突破妖將之后,《灵蛇九蜕混元化劫宝经》之中那些个小神通开始逐渐为他所掌握,其中就包括了收摄杂物的『壶天法』。
否则这么多东西,他要取走还真是一桩麻烦事。
“今日道友一去,这黑风山便只有我与熊道友...来日论禪会,道友寂寥了几分。”
临走之时,他还听得凌虚子如此言语——也不知是因为那五雷碧心竹之事有求於白临,还是真心感慨。
而对於此,继承了白衣秀士记忆的白临自然也同样有所慨然。
若非是因为西游之事,这黑风山確实是极好的修行之所——无论凌虚子还是黑熊精,都算是上佳的同修道友。
“缘有聚散啊...”
在如此感慨之间,白临架著妖云,很快便回返到了白蛇涧。
而此刻,白蛇涧內。
“大王!”
两位蛇妖头领『赤练』,『青波』早已带著一眾小妖守候在此。
此刻见得白临降下遁光落在涧內,他们也是纷纷躬身行礼,口称大王。
白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隨后看向小妖们。
“都清点好了?”
听得白临询问,赤练也是连忙说道:“是,大王——白蛇涧合共一百三十妖,有一百二十八只愿隨大王离山!”
“未有强行逼迫?”
“未曾。”
於是,白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恰如此前所言,白蛇涧合共有一百三十只妖物。
由於白衣秀士待麾下小妖极好,故而他们对白临也是忠心耿耿。
从此刻便也看得出来——哪怕是离山新开洞府这等近乎於『背井离乡』的事情,也仅有两只小妖不愿离开。
而白临自然也不以为意,只再问道:“给熊道友的书信送去了么?”
“已著人送去了——黑风大王依旧还未出关,书信我只送给他洞府的文书小妖了。”
青波再答。
於是,白临这才点了点头。
黑熊精闭关,他没法当面与其告辞。
所以不久前他也是书信一封,托青波交去黑风洞,也算全了礼数。
“既如此,那便出发吧。”
於是,白临也再不拖沓。
只带著麾下一百二十八小妖,便架起妖云,只离了黑风山。
朝著遥遥西面的玉池山,飞掠而走。
所以白临却也自然不知道。
此刻,黑风洞內。
黑熊精闭关之地,唤作『宝幢室』。
此地有经幢百座,经书千本。
刻绘鎏金,竟分明比那人间佛寺还要庄严肃穆,甚至可说金碧辉煌。
而此刻,在这室內。
正有一个黑大汉端坐蒲团之上,正是黑熊精。
而在黑熊精的身前,只摆放著一个事物。
那正是十年前论禪会中,白临赠予他的那块『菩提偈』。
而若是此刻白临在此,那么必然便可发现。
此刻的黑熊精虽依旧如过往一般身著袢袄,做文士打扮。
但其双眸紧闭之间,面上却自有一片空明,仿佛喜怒不加其身,顽执不沾其法。
此刻他虽端坐蒲团之上,静室之內。
但其周身,却似乎真如一缕山间清风,不断变化其形。
而此刻,狂风呼啸之间。
更似有那黑熊精的低声呢喃,不断传响。
“我观菩提偈十载,才知白道友此偈是真真说尽了一个空字。”
他低声呢喃,似是对自己言说,满是喜乐慈和之意。
没错。
昔年黑熊精就说白临给他的那闕菩提偈叫他喜欢,甚至心中有所顿悟。
白临只觉得这是出於黑熊精对佛门之物的推崇。
但事实上,黑熊精既痴迷佛法,自遵循个『不打誑语』的戒律。
所以事实上,彼时他確实是心中有所了悟。
而自白临离山游歷之后,他更是日夜观想此偈。
心中佛法感悟,越发深邃。
“我为熊羆,过往自知妖身,自詡不得正果,但却只见皮囊,不见其真。”
“然冥冥有缘,我既號黑风,流转为空——此正合佛理佛法,岂曰不空?”
他说得此处,也是大笑道。
“道友那偈语妙呀!”
“妖身佛体,从来一念。”
“菩提非树,何求一空?”
“若执於经书,求於金身,空做了泥塑木胎,才陷於妄念,不得真佛法。”
越是言说之间,他周身那狂风流转变化竟是越发分明。
一时间,那道道山风,缕缕黑煞。
竟分明似乎化作一身袈裟,隱隱披覆黑熊精周身,令得他不似是个黑熊羆,倒像是位真罗汉了。
但也正是在黑熊精闭关於静室之中,顿悟佛理之时。
南海普陀珞珈山,紫竹林內。
但见华果树林,香草飞泉,镜湖相召,共听潮音。
林间正有孔雀鸚哥,共唱梵声。
但此刻...
那紫竹林內,莲台之上。
原本正手托净瓶,跏趺坐於莲台的观音菩萨却驀然睁开法眸。
眼见她眸显瑞气,背泛佛光,又隱有道蕴相传,玉虚妙法。
她双眸开闔之间,却似有些许疑惑。
“西游释厄未起,那黑熊...怎提前悟了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