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梦境

  林景尧迈开步子往洗手间走,莫逢春举著快要没电的手电筒,跟在他身后。
  这手电筒是她故意没有充电,留在今晚用的,毕竟太亮了容易被人抓到。
  水流涌出,林景尧用牙膏和洗衣粉清洗著手套上的机油,莫逢春就將奄奄一息的手电筒放在洗手池边,看著他沉默地销毁证据和嫌疑。
  这激涌的流水声,莫名令莫逢春想起前几日的暴雨,她望著林景尧的背影,忽然上前,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林景尧清洗的动作顿住,他的身体似乎都僵硬了,莫逢春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只是轻声问道。
  “林景尧,你后悔吗?”
  对面的镜子里,只有两人模糊纠缠的轮廓,看起来异样的诡譎,林景尧的双手被流水冲刷,潮湿伴隨著细微的冷意。
  “你呢?”
  他盯著镜子,反问她。
  莫逢春的手攀上他的手腕,沾染了他手上的泡沫,薄荷混杂著薰衣草的清香,嗅起来有些混沌。
  “不后悔。”
  她这么说,歪著脑袋看著那被清洗得差不多的,水淋淋的乾净手套,语气平淡。
  林景尧把视线从镜子里移开,他侧身往后看,却只能勉强看到莫逢春的半张脸。
  “那我也不后悔。”
  梦境在这一刻定格,又骤然崩塌碎开。
  林景尧站在漆黑而潮湿的空间里,只有不远处传来微亮的光芒。
  他知道,他没有清醒,他依旧在做梦。
  一步步走近光芒,他看到了穿著病號服的莫逢春背影,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现实世界对他过敏的莫逢春。
  “逢春。”
  林景尧跑上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靠近她,他一声又一声地喊她,可莫逢春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是继续慢慢地往前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漆黑的空间里,开始下起暴雨,林景尧倒在积水里,浑身湿透,呼吸微薄,看著背影越来越模糊的莫逢春,他莫名恐惧到流泪崩溃。
  “莫逢春!”
  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喊她的名字。
  面前的人似乎终於听到了他的呼喊,脚步突然停住,转过身子看他,因为她背著光,林景尧无法识別她此时的表情,可他依旧很开心。
  “逢春,你等等我。”
  林景尧这么说,努力从淹没到小腿的水中起身,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眸中只有莫逢春的倒影。
  “我马上就能赶过去。”
  害怕莫逢春不等他,林景尧一边抵抗著阻力,一边往前走。
  他觉得水声好吵,身体好重,眼睛越来越涩,莫逢春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幻。
  距离她还有一米时,林景尧再次重重摔在地上,口鼻都呛了水,肺部的空气被挤压。
  等他挣扎著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时,却见莫逢春的身边,已然多了另一道身影。
  那是陆望泽。
  林景尧僵在原地,雨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腰部,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仿佛被硫酸腐蚀,只尝到反胃作呕的血腥。
  他眼睁睁看著陆望泽牵起了莫逢春的手,两个人看都没有看他,一起往那光亮处去。
  不要。
  不是这样的!
  林景尧听见自己歇斯底里地吶喊,泪水仿佛比雨水还要激烈汹涌。
  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出声,甚至把脖子都挠得血肉模糊,却依旧阻拦不了陆望泽和莫逢春的离开。
  这不是真的。
  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莫逢春的身边都该是他才对。
  林景尧眼睛猩红,泪水腐蚀眼眶。
  这是噩梦!
  快点醒来!
  他捶打著自己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疯狂逼迫自己快些清醒。
  “景尧!”
  “景尧!”
  雨水淹没头顶,模糊间,林景尧听到有人在喊他,焦急而担忧,一声比一声强烈。
  黑暗中汹涌的雨水戛然而止,他躺在地上,洪水已然褪去,他如同被海浪卷上岸,搁浅又奄奄一息的鱼,腮部一张一合。
  再睁眼时,无边的黑暗,成了绵延的惨白,却依旧蒙著潮湿的水汽。
  呼喊他的人是身侧的父母。
  林景尧知道自己醒来了。
  他眨了眨乾涩的眼睛,说不准此刻的心情,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从眼角滑落。
  “景尧,你嚇死妈妈了!”
  李静雅声音哽咽,显然被刚才林景尧魘住的模样嚇得不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远连说了两遍,眼圈发红。
  李浩医生和护士给林景尧做了体徵检查和记录,发现他的身体確实没什么异样。
  瞧著林景尧止不住的眼泪,李静雅心如刀割,她握住儿子的手。
  “景尧,你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妈妈都在这里陪著你啊。”
  林远也不好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景尧,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可以隨时跟爸爸妈妈说,不要憋在心里。”
  李浩医生嘆了口气。
  “林同学,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一样重要,如果有些事情想不开,可以寻求我们的帮助。”
  梦境是淋了暴雨的玻璃碎片,把林景尧的神经割伤,他感到割裂般的痛苦和绝望。
  “是梦。”
  他看著父母,眼睛哭得红肿,声音沙哑,伴隨著压抑不住的哽咽和难过。
  “我总是做梦。”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裴书宴早已回了酒店,没办法,李浩只能暂时帮忙记录林景尧的梦境。
  又是梦。
  林远和李静雅忽然想起,裴书宴转述的莫逢春的梦境。
  【 她说是因为自己做了梦,梦见她和林同学结了婚,但林同学出轨了男人,而梦里,她还被林同学的情夫打死了。】
  两人莫名感到脊背发寒。
  “你梦到了什么?”
  李静雅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放柔声音,用纸巾给林景尧擦眼泪。
  “梦见那晚莫宇业没有死,他家暴的事情也没有暴露,陆阿姨和陆望泽搬了家,逢春很相信我,我们有许多珍贵的曾经,还约好了要一起去滨南大学。”
  若是裴书宴和陆婉在这里,一定能立刻捕捉到林景尧与莫逢春梦境里的共通之处。
  可惜林远、李静雅和李浩,並不知道莫逢春梦境的细节。
  当时的裴书宴,只是跟他们简单概括了莫逢春的重点梦境內容,具体的诊断书,裴书宴还没有完成,他们自然也就无从了解。
  莫名的,听到林景尧转述的梦境內容不是出轨男人,林远和李静雅暗暗舒了口气。
  至少这个梦境还算正常。
  林远很快就推测出林景尧做这个梦的原因,他斟酌著话语劝说林景尧。
  “景尧,爸爸知道你可能是因为逢春对你过敏,这段时间她又跟望泽走得近,所以才会有积压的负面情绪,这很正常,不要过多苛责自己。”
  眼睫颤抖,泪珠洒落,林景尧的眼前依旧蒙著层水雾,不知听没听进去。
  “对了,裴医生已经弄清楚逢春对你过敏的原因了。”
  瞧见丈夫的引导没用,李静雅换了迂迴策略,她主动提起莫逢春,果然见林景尧朝她看了过来,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说是逢春也做了梦,梦见她和你结婚了,但你出轨了…个男人,那个男人在梦中还把逢春打死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林景尧半晌消化不了。
  他因著莫逢春潜意识愿意跟他结婚而感到欢喜,却被那出轨男人的事情噁心得浑身发抖。
  “我怎么可能出轨?”
  反应过来的林景尧哑著声音解释,他睁大了眼睛,眸底浮现异样的红,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不喜欢男人,我…”
  林远瞧见林景尧状態不对,立刻安抚他。
  “我们都知道,你不要激动,更何况,这只是逢春的梦,不是真的。”
  “裴医生说是因为逢春被父亲家暴,致使她对亲密关係不信任,把这种情感投射到了你的身上,其实,她还是很在意你的。”
  在梦里被莫逢春割捨拋弃的痛苦,微微散去,林景尧看著林远,此时的模样竟有些傻气。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出林景尧情绪已经稳定,李静雅接过丈夫的话。
  “既然已经弄清状况了,那逢春对你过敏的症状也一定有办法治癒。”
  她话题一转,提到了重点。
  “景尧,你最近的情绪起伏也很大,明天裴医生过来,你跟他好好聊聊,知道了吗?”
  用纸巾擦了擦面颊的泪痕,林景尧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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