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暗流涌动(四)

  鱼弘志坐在回府的车驾中,自然也听到了沿街隱约传来的、那夹杂著楚国公府好风流的俚语小调。
  鱼弘志肥胖的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哼!金鱼袋,玉搔头说的得好啊!仇士良啊仇士良,让你独揽大权,让你煊赫无边!
  如今成了市井笑谈,滋味如何?可惜……可惜没把你彻底掀翻!”
  鱼弘志心中既快意又带著一丝遗憾。
  回到府中,鱼弘志立刻召来心腹张承禄。
  “承禄,”鱼弘志压低声音,眼中闪烁著幽光:
  “玉真观那边盯紧点!尤其是守卫的构成、换防的规律、与观中道士的往来。
  给咱家查得清清楚楚!记住,要悄无声息!”
  “喏!末將明白!”张承禄心领神会。
  “还有,”鱼弘志补充道,语气带著一丝兴奋说道:
  “后日陛下驾临国子监,护卫之事乃我右军职责!这是天赐良机!
  务必给咱家办得漂漂亮亮!沿途清道要彻底,仪仗要整肃,护卫要森严!
  要让陛下看看,我右军儿郎,丝毫不逊於他仇士良的左军!更要让陛下感受到,咱家的忠心与能力!”
  “国公爷放心!末將定让陛下此行,威仪赫赫,万无一失!也让那楚国公看看咱们右军的本事!”
  张承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抱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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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弘志满意地点点头,靠在铺著厚厚锦垫的坐榻上,闭上眼,手指轻轻敲打著扶手。
  丹凤门前的震撼渐渐被拋在身后,数百名国子监生回到熟悉的国子监大门。
  甫一进门,压抑了许久的激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陛下……陛下应允了!后日亲临问政!”崔琰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的荣光。
  “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程武猛地捶了一下身旁的柏树,震落簌簌积雪,他环视著同窗,眼中燃烧著亢奋的火焰:
  “诸君!此乃千古未有之殊遇!陛下虚怀纳諫,圣德昭彰!吾辈当以何报之?”
  “当以胸中所学,腹中良策!”
  王衍虽然相对冷静,但此刻也难以抑制內心的振奋,他摸了摸鼻樑(仿佛有和有眼镜一般),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治国安邦之策!济世救民之方!务求切中时弊,字字珠璣!方不负陛下今日之恩典与期许!”
  “王兄所言极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吾等当速速准备!
  “快!快回去翻书!把《贞观政要》、《群书治要》都找出来!”
  “我那篇论均输平准以实关中的策论草稿呢?得赶紧润色!”
  “还有我写的汰冗兵以紓財用”
  “別忘了藩镇!河朔三镇,尾大不掉,必须有所建言!”
  “还要关注民生疾苦!听闻回鶻內乱,边镇压力剧增,粮秣转运,亦需良策!”
  明伦堂內外,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此前叩闕时的悲愤绝望早已被巨大的荣耀感和使命感取代。
  监生们三五成群,热烈地討论著,爭执著,有人冲回號舍翻箱倒柜寻找典籍草稿,有人迫不及待地研墨铺纸开始奋笔疾书,有人则围住几位博士、助教,急切地请教著经义策论中的疑难。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光彩,仿佛后日不是一场问政,而是一场决定他们乃至国家命运的殿试大比。
  十年寒窗的积累,治国平天下的抱负,都將在那一刻,直面天顏!
  都渴望在后日那千载难逢的舞台上,一展所学,博得圣眷,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
  兴奋的浪潮持续了很久,直到暮鼓响起,监生们才在值夜博士的催促下,带著满脑子的构想和难以平復的心潮,依依不捨地散去,回到各自的號舍。
  然而,號舍的灯火却比平时熄灭得更晚。
  无数年轻的身影在烛光下伏案疾书,或凝神苦思,或低声诵读,空气中瀰漫著墨香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期待。
  整个国子监,都沉浸在为后日那场“旷古问政”做最后衝刺的亢奋与忙碌之中。
  ————
  河东道,泽潞镇,潞州(今山西长治)。
  凛冽的寒风掠过太行余脉,捲起城头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潞州城做为节度使驻地,城墙上,昭义军士兵盔甲陈旧,眼神警惕地扫视著城外苍茫的群山与通往河东、河北的官道。
  节度使府邸內,炭火烧得通红,现任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諫,年近四旬,身材魁梧,面庞粗獷,眉宇间凝聚著阴鷙与桀驁。
  刘从諫踞坐於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温润的玉佩,下首坐著几名心腹將领和幕僚。
  “长安的消息,都知道了?”
  刘从諫的声音中带著太行山特有的冷硬说到:
  “新君登基,屁股还没坐热,就忙著清洗朝堂。
  杨嗣復、李珏滚蛋了,换上了崔郸,还要召李德裕那老匹夫回来拜相!嘿,好大的手笔!”
  刘从諫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
  “李德裕是什么人?当年在河长安,就对我昭义军指手画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他入朝掌权,能有好果子给我们吃?”
  一名满脸横肉的將领猛地拍案,瓮声道:
  “节帅!怕他个鸟!朝廷?朝廷算个屁!河朔三镇听调不听宣多少年了?
  朝廷敢放个屁吗?咱们昭义军兵强马壮,控扼太行,东连河朔,西接河中,乃天下形胜之地!
  他李德裕敢来撩拨,咱们就让他尝尝昭义儿郎的刀锋利不利!”
  “就是!朝廷的粮餉、春衣钱,年年剋扣拖延!兄弟们早就憋著一肚子火!”另一名將领附和道,语气充满怨气。
  幕僚中一位较为清瘦的文士,捻须沉吟道:
  “节帅,李德裕入朝,確非我昭义之福。
  此人强硬,素主削藩。然眼下朝廷新丧,新君立足未稳,又有宦官掣肘,李德裕纵有削藩之心,恐亦难有削藩之力。
  当务之急,是需向朝廷……嗯,表达恭顺之意,同时……”
  他压低声音:
  “需加紧整军备武,广积粮秣!更要与河朔三镇、尤其是成德王元逵、魏博何弘敬处,多加联络,互通声气!朝廷若真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是孤军!”
  刘从諫听著手下人的话,粗糲的手指摩挲著玉佩,眼中闪烁著算计的光芒。
  刘从諫猛地將玉佩攥紧,沉声道:
  “给朝廷的贺表、请安奏疏,还有催討今岁春衣钱粮的文书,都给咱写得恭顺些!但字里行间,得让朝廷那帮人明白,我昭义军,不是好惹的!”
  刘从諫站起身,走到悬掛的巨大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潞州的位置,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各州!即日起,加征防秋税!就说朝廷边患(指回鶻南逃压力)日重,我昭义军枕戈待旦,需粮秣自给!
  令牙兵各营,加紧操练!弓弩器械,务必精良!再派人,带上重礼,秘密前往镇州(成德)、魏州(魏博)。
  告诉王元逵、何弘敬,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应该懂!长安城里的风,刮到太行山,也得看咱们的脸色!”
  “遵命!”眾人齐声应道,眼中闪烁著野心的光芒。
  潞州城內外,加征的命令如同寒风,刮过州县,引起百姓无声的怨懟。
  军营中的操练声和金铁交鸣之声则日夜不息。
  昭义军如同一头盘踞在太行山的猛兽,一边对长安的方向齜著貌似恭顺的牙,一边磨礪著锋利的爪牙,警惕地注视著中原的风吹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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