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大朝会(上)
长安城韩国公府邸的暖阁內,炭火烧得极旺,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夜晚的寒风。
鱼弘志肥胖的身躯陷在铺著厚厚熊皮的坐榻里,一张保养得宜的胖脸此刻铁青,额角青筋隱隱跳动。
鱼弘志一只手中紧攥著那份详列登基封赏的邸抄副本,另一只手中把玩著一枚温润的玉貔貅,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猛的將价值连城的玉貔貅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溅,如同鱼弘志此刻炸裂的心绪。
“楚国公!食邑三千户!实封五百户!推忠翊圣保国功臣!兼知枢密院事!”鱼弘志肥胖的脸上肌肉扭曲,额角青筋暴跳,对著空无一人的墙壁嘶吼,唾沫星子横飞:
“仇士良!你这老狗!你他娘的好大的脸面!拥立之功你一人吞了?没有老子跟你一起矫詔闯宫?没有老子右神策军跟著你一起闯十六王宅,没有老子的人堵住宫门禁苑!
你算什么东西?好!好一个擎天保驾之功!当老子是给你抬轿子的泥腿子?这泼天的富贵、无上的权柄,都他娘叫你仇士良一人占尽了!我呢?”
难道我鱼弘志在你眼里,就只配拣些你指缝里漏下的残羹冷炙?
鱼弘志猛地將邸抄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一跳。声音之大让门外侍立的两个人嚇得大气不敢出。
鱼弘志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酒浆,辛辣的液体灼烧著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目光扫过御赐的韩国公金印,只觉得刺眼无比,鱼弘志越想越气,怒火隨即转向了那个看似懦弱的新君:
“还有那个李瀍!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儿!韩国公?食邑两千?实封三百?呵!好大的恩典!连个功臣的虚號都吝於施捨?!边角料!全是边角料!打发叫子呢?”
“我鱼弘志就不是拥立定策的功臣了?!右军將士的刀难道是纸糊的?没有我鱼弘志点头,没有我右神策军的刀兵开路,你此刻还在十六宅里醉生梦死,面对著安王李溶的刁难!哪轮得到他坐在宣政殿上,对我等发號施令?”鱼弘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坏我好事!坏我大好的局面!这是要让仇士良压我鱼弘志一辈子不成?薛季棱这个蠢货!明明刚搭上线!”
鱼弘志想起薛季棱,更是咬牙切齿:
“薛季棱啊眼看就要上鉤了!辽东参的生意刚搭上线、这个价值万金的財路,可恨我刚砸进去的本钱!
那辽东参的生意,营州道的上等山参,走幽州、经河东,避开榷场税赋运抵长安,一转手便是数倍的利!
一年少说几十万贯稳稳入帐!老子费了多少心思才绕过仇士良的耳目,搭上薛季棱这条內廷快船!
他掌著枢密院用印,能悄无声息地让通关文书合理,我握右神策军,沿途关卡谁敢细查?
本想著借他之力,將这条財路攥得更牢,日后也好在枢密院多埋几颗钉子,慢慢分他仇士良的权柄,全他娘的让这小皇帝毁了,登基当日就將刘、薛下狱!
如今仇士良兼知枢密,这条线彻底断了!我投进去打通关节的金银,全他娘的打水漂了!弄不好还会引火烧。”
想到薛季棱此刻恐怕已在神策军狱中要被明正典刑,鱼弘志又灌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狠厉:
“死了也好!还好…还好只是刚开始,没来得及更深合作,证据好处理,尾巴也就乾净了,只是可惜了这条財路,可惜了那笔刚投进去的本钱。
鱼弘志猛地站起身,在铺著波斯地毯的暖阁內焦躁地踱了两步,厚重的锦缎袍角带起一阵风喊到:
“来人!”
门外侍立的两名心腹立刻上前。一人名唤张承禄,右神策军都押衙,是鱼弘志在军中的铁桿臂膀,面目阴沉,眼神锐利如鹰。另一人名唤贾全,是鱼弘志府中掌书记,心腹谋士,负责打理诸多见不得光的產业。
“承禄!”鱼弘志盯著张承禄:
“你即刻去右军,传我密令,给我死死盯住那个新安插进来的薛士干!此人是皇帝旧仆,如今是右军都虞侯。给老子钉死他!日常行止、与何人交接、说过什么话、收过什么东西,事无巨细,每日密报!
若他敢有半分不安分,哪怕只是多看了一眼不该看的文书,多问了一句不该问的军务,就让他失足从望仙门城楼跌下去,或者急病暴毙在营房里!手脚要乾净利落,像冬日里冻死的流民一样自然!明白吗?”
“喏!末將明白!”张承禄抱拳,声音冰冷。
“至於左军那两个田全操和刘光深,”鱼弘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里毕竟是仇士良的老巢,我们的人不宜过分。让咱们安插在左军的眼线留意著就行,不必刻意针对,把他们的动向报上来即可。让仇士良自己头疼去!”
张承禄领命,甲叶轻响,无声退入黑暗。
“贾全!”鱼弘志转向贾全:
“你留下,薛季棱那条线,彻底斩断!所有书信、凭据、帐目,连同库房里那三篓刚到的辽东土產,立刻处理!就在府后废园,泼上火油,烧!烧成灰!一粒参须都不能留!”
鱼弘志咬牙切齿,眼中满是决绝:
“这生意,到此为止!仇士良如今权倾朝野,眼线如蝗,绝不能让他嗅到半点味道!他若得了把柄,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我!”
“主上放心,小人早已著手清理,相关人等今夜就会消失,所有文书也已备好,隨时可焚毁。生意那边也已通知下去,暂停一切往来。”贾全躬身应答,条理清晰。
鱼弘志疲惫地挥挥手:
“你也去吧,谨慎行事。”
两人都领命退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书房內只剩下鱼弘志粗重的喘息。
鱼弘志疲惫地瘫坐在胡床上,手指敲击著冰冷的扶手,眉头紧锁:
“李瀍,仇士良你们到底是什么勾当?那几个王府旧人左军都虞侯、都知兵马使这么要害的位置,仇士良那个老狐狸居然能点头?难道他们之间早有默契,联手做局?专门来坑老子?”
鱼弘志越想越心惊,烦躁地挥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不安的疑云:
“不可能,那小皇帝看著就是个没主见的软蛋,定是仇士良另有算计,或是想拿这些人当幌子,哼,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样!”
与韩国公府的阴鬱暴怒截然不同,如今的楚国公仇士良的府邸此刻灯火辉煌,笙歌隱隱,虽值国丧,不能大张旗鼓,但仇士良怎会在乎。
仇士良高踞主位,身著崭新的国公紫袍,志得意满,面泛红光。下方,一眾心腹將领和內侍省要员,如神策左军都知兵马使仇公武、內侍省內常侍李惟贞、神策左军押衙王茂玄等,正轮番举杯,諛词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