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信长窥境川
两日后,三河国的境川畔。
晨雾裹挟著河水的湿气,在境川两岸的芦苇丛中缓缓流淌。
织田信长此时,就如同一尊融入自然的石像,隱匿在这茂密的芦苇深处。一个大大竹笠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薄雾,死死地锁住了对岸的城郭轮廓——刈谷城。
“殿下,”一旁矮小精干的藤吉郎匍匐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额角渗汗,右手紧紧按住腰间的肋差,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周围,“此地乃今川家势力所在,万一遇到巡查的武士小队……”
“今川家势力所在?”信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若非山口教继那个无耻叛徒,背主求荣,此地连同鸣海,早该是我织田家的疆土了!”
他指向东南方鸣海城的方向,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那贼子,迟早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用他的头颅祭奠我织田家的耻辱!”
“主公安心!”另一侧,身材高大的前田利家,猛地挺直了腰板,“纵使今川义元亲率骏河精锐来此,臣下也定教他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透著磐石般的坚定。
信长闻言,爆发出低沉却畅快的大笑,用力拍在前田利家的肩甲上,“哈哈!阿犬,你如今也有了顶天立地的气概!有你这『枪之又左』护卫,我心中自然安泰!”
他的笑声感染了眾人,几名隨行的近侍眼中也流露出笑意。
前田利家更是昂首四顾,年轻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但得意之余,他还是有些好奇,俯下身,问道:“只是……主公,您今日为何亲冒奇险,深入敌境至此呢?”
信长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並未直接回答利家,反倒向藤吉郎问道:“猴子,你可知最近三河一带,风头最劲者是谁?”
藤吉郎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那个来自美浓的浪人?”
“不错。”信长手指轻轻敲击著膝盖,“一个从美浓逃出来的丧家之犬,竟能在这三河之地搅动风云。非但连战连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东信义竟以鬼神莫测之手段,阵斩水野信近,还一举夺占了这刈谷城!真是了不得啊!”
“东信义?”藤吉郎双眼一亮,惊呼道:“殿下说的莫非……就是属下曾向您提起过的那个东氏次子?他竟然逃到了这里,还……夺下了一座城池?!”
藤吉郎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信长微微頷首,目光重新投向对岸,“正是此人。此前是我小覷了他,今日,听闻水野信元尽起领內之兵,势要夺回刈谷城。我特意前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个东信义,究竟是浪得虚名,还是真有本事?若他败了……”
信长微微一笑,“我便修书一封与水野信元,让他务必留此人一条性命。如此人物,若能归入我的麾下,当是一把利刃。”
“殿下求贤若渴之心,属下感佩!”藤吉郎顺口夸了一句,也连忙看向了对岸。心中对那个曾有数面之缘的东氏次子,升起了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与此同时,境川另一侧。
金铁交鸣,战马嘶鸣。黑压压的一千水野军,长枪如林,旌旗猎猎作响,正杀气腾腾地渡过境川。
水野信元高踞战马之上,位於前方,双眼恶狠狠地盯著刈谷城的方向,脸上满是愤恨与不屑。
“哼!”他冷哼一声,充满戾气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前锋队列,“听说那姓东的狗贼,窃据我刈谷城后,竟然还妄想筑城固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的老將稻生政胜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水野信元继续咆哮,“区区数日功夫,他能筑起个什么东西?一堆孩童玩耍的沙垒罢了!刈谷城內外地形,我闭著眼睛都能画出来!今日,我定要重夺刈谷,將那贼子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他的咆哮在河面上迴荡,激起士兵们的一阵阵呼喝应和。
而此后,大军顺利渡河,一路竟是畅通无阻,毫无抵抗。水野信元脸上的不屑愈发浓重,“果然是无胆鼠辈!只敢龟缩在城內瑟瑟发抖!传令!加速行进,今日午时之前,我就要在刈谷城的天守阁用膳!”
全军当即应诺,步伐更快了几分。
然而,隨著大军逐渐逼近刈谷城,一种诡异莫名的氛围开始瀰漫开来。
道路两旁的田野间,被插满了无数的白色布幡,每一面幡上都工整地绣著药师如来静穆的法相!
这些佛幡在微风中无声飘荡,仿佛一片片招魂的灵旛。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衣衫襤褸的农夫,穿梭在佛幡之间,向著那些白幡虔诚地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对身边杀气腾腾路过的军队视若无睹!
水野信元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丝不快,但並未深想,只当是乱世愚民的迷信之举。
然而,当他看到了刈谷城的轮廓之时,便是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不屑、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了无法置信的骇然——
“这……这是什么?”
只见,原本刈谷城外那片开阔的平地,此刻竟赫然矗立著一座雄伟的土木要塞!
一道近三人高的土垒拔地而起,土垒之外是深达近一丈的壕堀!土垒的顶端,还有密密麻麻、削尖了的粗大木柵,如同猛兽狰狞交错的獠牙!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土垒木柵以及城头之上,无数绣著金色药师如来的佛幡,铺天盖地,猎猎招展,如同一片翻涌的佛光之海!
城头上还有数名身著袈裟、手持法器的僧人,正在低颂梵音!一股股檀香与艾草相融的奇特气味,隨风瀰漫,钻入了每一个水野足轻的鼻腔。
水野军阵前行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刚才还喧囂的队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战马不安地打著响鼻。
上千双眼睛,无论武士还是足轻,都死死盯著那座他们从未见过,仿佛一夜间冒出来的狰狞壁垒,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恐惧。
水野信元同样惊骇,愣愣地看著眼前这座绝对不该存在的“外城”,声音颤抖:“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才区区数日……这是幻觉吗?”
恰在这时,一名脸色煞白的侦番飞马衝到他面前,滚鞍下马,急声道:“报!启稟主上!据抓来的町民和农夫所言……那座外城……是三日內筑成的!”
“三日筑城?!”
水野信元登时瞪大了眼睛,骇然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