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沉默的爱

  燕霽初幻想过很多孩子们在神殿的生活。
  他和楚章选择进入军队,人类的武装力量必须有他们的眼线,不能完全被动,还要爬得高站得稳,要清楚人类的底线在哪里,能达到什么程度。
  楚湘心疼姐姐从一个小兵摸滚打爬往上走,他想让她来丛林,丛林的根基已经很稳了,亚洲没有什么势力敢得罪丛林,楚湘希望姐姐好好的。
  但是楚章说,总有人要去。
  她生於南方,逃出原生家庭投靠迟钟之后一直被淮安晚带著,將江南女子的灵秀与温文尔雅学了个大概,忽略她的异能,家里人都认为她会做一个文职官员。
  “雾哥在丛林,那是个黑暗的地方,利益,金钱,地位……太吸引人了。”楚章是抉择了很久的,她也在丛林待过一段时间,很清楚其中的运营,“我怕他陷进去。”
  “我得站在另一个极端,隨时把他拽回来。”
  哪怕楚雾说自己肯定不会完全陷进去,不会突破底线。但是他一直在黑暗中,万一楚湘没拉住他,万一那些东西迷了他的眼,必须有人时刻叮嘱他,时时刻刻看著他,以防万一。
  楚雾在极端黑暗中,那么楚章就要走向极端光明,以最快速度看出哥哥的腐败,抽筋拔骨也要將他那一丁点的邪恶割下来。
  而燕霽初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將领,他是清王朝的边將之子,遗传了家族的领军天赋,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如果让燕霽初在战爭中长大,那么他绝对会是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將。
  战爭铸就他的血肉,胜利拼凑他的灵魂。
  楚章倾向於单兵作战,她的异能会给她很大加持。燕霽初则是指挥作战,发挥所有人的长处,排兵布阵以一场艺术性的胜利完败对手。
  他俩並没有同行,后期燕霽初在异能狩猎尾声进入北美,没有碰到燕景云他们四个。隨后是异能者占据欧洲,人类联邦撤兵又撤离居民,欧洲被封闭。
  燕霽初平定北美的那些反动武装力量,军功显赫,调回长安。
  长安是联邦的政治中心,无数人都想回来,这里才是联邦的中心,在长安才能联络世家大族,联络长安官员,武將需要信任。
  在他人看来,这是燕霽初偌大的荣耀。但是他並不是很想在这里,他想去东欧,想去西亚,甚至是北非,他要去找弟弟们。
  不过楚雾和云卿滇活跃在那边,燕霽初这个位置非常重要,他们都劝他留下,他只能放弃,留在了长安。
  迟钟不见踪跡,孩子们单独在神殿,他们生活得好吗?
  总归是不好的。
  景云心思细腻,却喜欢闷在心里不说,他会照顾好弟弟们,但是谁在照顾他呢?
  锦乖性子顽皮,多少得让景云操心,他会被迫变乖吗?儘管一直喊著锦安乖乖,但燕霽初还是喜欢崽崽闹腾一点,他要是乖乖躺在他怀里,那绝对是生病了。
  囡囡被兄长姐姐养得金贵娇气,最受不得苦,么儿爬高爬低上躥下跳热情似火,直来直去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惹得那些人不快。
  燕霽初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太浓郁的思念,不似淮苏曾经失去淮金陵又失去江申嵐而双向情感障碍反覆发作求死不得,也不像蜀奕川控制不住的暴躁,每每大家说起孩子们无不心疼难过后悔的时候,他很理智,很冷静,没说过想念。
  不说,不代表他不想。
  不说,不代表他不心疼。
  燕霽初没带什么东西回来,他几乎一下班就直奔机场,连家都没回,匆匆忙忙的,冷著一张脸,把试图留下他再劝一劝別辞职的领导嚇得不敢拦。
  景云伤了灵魂。他单是想起来这件事情,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下飞机,见到来接他的齐鲁,燕霽初依旧没什么表情,倒是齐鲁嘰嘰喳喳得一直在说,把这几天的事情一股脑倒给他,弥补燕霽初不在场的遗憾。
  他口才很好,讲得生动形象,但是並没有得到多少燕霽初的回覆。
  “霽哥啊。”齐鲁说,“你理理我啊。”
  “我在听。”他的音线冷得像是战场上的將军下达命令,没有人情味又毋庸置疑。
  “给点回应,你不该笑一下吗?哭一下也行啊,老川抱著么儿都撒不开手,他说他来的路上做梦自己没认出来么儿冲他开了一枪,心碎了一路,哭得老惨了。”齐鲁没好意思说被感染得他们一眾人也跟著落泪。
  蜀奕川心心念念了这么久,这个破班一天也上不了,要不是淮安晚强按著,他都要撂担子去他丫的了。
  见到蜀奕渝的那一刻,回忆纷至沓来,他看著么儿乖乖地喊了声哥哥,也不笑,也不闹,跟小时候惹他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多了太多的小心翼翼。
  积攒了十八年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
  “……”燕霽初试图让自己笑一下,这个渗人的笑容把齐鲁嚇得浑身起皮疙瘩。
  “算了,不为难你了。”齐鲁打了个方向闪,“提前打个预防针吧,景云有希望恢復,只是要很长很长时间。锦乖还好,没受伤……大概吧,么儿悄悄跟我们说,锦乖回来之前被阿米瑞恩掰断了身体的骨头,后期被巴塔比什修復了,但总归是……天杀的阿米瑞恩,老子杀上欧洲第一件事就是满清十大酷刑给他轮流来一遍!”
  好奇怪。
  燕霽初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对劲,他连心跳都是平稳的,呼吸也很顺畅,眼睛没有乾涩……就好像那天气急攻心晕过去的不是他一样。
  “……哥,你这样我害怕。”
  齐鲁扭过头看他一眼,发自內心地说,“最少你得有点反应吧……锦乖很期待与你见面的,总不能一会你还是这么冷著脸吧,会把孩子嚇到的。”
  燕霽初目视前方,眨了下眼。
  齐鲁嘆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自从燕察年战死,他霽哥就变得沉默寡言很不爱说话,豫哥都担心他哪天憋死。
  所以燕景云被迟钟抱回来之后先送给燕霽初养著,但是景云性子也淡,后来又抱过来燕锦安,家里可算是闹腾一点了,阿霽的笑容也多了。
  燕察年啊……
  逝者安息。
  生者得往前走,得走出阴霾。
  永和府邸。
  听见外面汽车的动静,燕锦安显然更紧张一点,他抱著燕景云一条手臂,“哥,你给点反应,霽哥会不开心的。”
  他听了他们讲燕霽初的往事,战爭时期的创伤太过痛苦,一下子失去了燕景云和燕锦安两个乖孩子——有些人不是不会难过,只是不会把难过表现出来。
  “你哄哄他,锦乖,哄他哭一次。”唐晋原出餿主意,“这么多年一次情绪都不外露,我们很担心他憋出事了的。”
  燕锦安用力点头。
  淮苏心情糟糕的时候有江昼浙安慰,他小时候追在淮苏和淮安晚屁股后面长大。蜀奕川实在是缓不过来情绪的话也有云卿滇物理清醒,总归是有个倾诉说话的人。
  燕霽初觉得自己年长,要坚强,所以不会外露情绪。
  “……”
  他看著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已经不再拉著他的衣角要抱抱的孩子。
  长这么大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燕霽初身姿挺拔,下班也没换衣服就赶了过来,一身军装正气凛然,帽檐下那双黑色的眼睛把情绪藏得太好了,一点波澜都激不起来。
  “锦乖。”他说。
  然后没有了。
  该说些什么……燕霽初心想,他应该好好敘敘旧的,问问孩子们过得怎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会在接下来的日子照顾好他们,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上神殿把那群傢伙全宰了给他的锦乖景宝报仇,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可是说不出口,他的爱和恨都积攒了太多,堵住了心头,被时光打磨得连稜角都没有了。
  燕锦安等著下文呢,结果好半天没等到,他歪了歪头,疑惑,目光微微偏移看向后面进来的齐鲁。
  齐鲁用口型说,抱他。
  他需要一个充满热情的,炽烈的拥抱。
  燕锦安接收到信號,开始后退。
  在场所有人:“?”
  齐鲁:锦乖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燕锦安小腿倒腾得很快,后退一段距离之后,在燕霽初茫然的眼神中,他忽然开始往前冲,几步之后一个起跳,伴隨著一声充满了想念、委屈和爱的“哥哥!!”——
  他扑入燕霽初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两条腿盘住他的腰,像是八爪鱼一样抱得非常紧。
  “哥!”
  “嗯。”燕霽初接得稳稳的,一只手托住他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按住了锦乖的后脖颈,回应了一声。
  齐鲁顿时鬆了口气。
  “哥!你不想我吗!你回来的最晚了!你是最后一个到的!”燕锦安抱著他耍赖皮,就像是小时候一样,“我生气了!你得好好哄我!”
  “好,哄。”燕霽初闻到了他身上的阳光的味道,“锦安乖乖。”
  “锦安不乖~”
  “乖的,锦安最好了。哥哥知道错了,不该回来这么晚的,锦乖原谅哥哥一次。”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哼哼,好吧,锦乖原谅哥哥。”燕锦安从他身上跳下来,拉著他的手直奔燕景云身前,“景哥,你看啊。”
  燕景云没有理他们,只是歪著头看墙上掛著的一幅画。他看了很久了,目光没有在谁身上停留过,只是在看周围环境,看地板,看椅子,不会搭理燕锦安。
  燕霽初半跪下来,握住燕景云的手,家人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的手很热。
  “会好起来的,景云,回家了,有霽哥在。”他看著他,无端落下一行清泪,连自己都没察觉,內心的冰山融化了一块,“会好起来的。”
  景云,回家了,你不用再强撑著了。
  家人都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天是除夕。
  晚上自然是要吃大餐。
  早饭之后包了饺子中午吃,饭后就开始准备晚餐,因为买菜晚了点所以菜价很贵,沈凇隨口吐槽了一句幽州城的菜价简直比长安城还要离谱,岭穗粤哪能因为钱让家人们受苦,当即每个人转帐几万买菜,买好菜。
  因著唐家和苏家被联邦全面盘查而被迫失去了几个合作,华启没落井下石——他们知道这俩家很冤,所以岭穗粤哪怕亏损一点也想帮个忙,在不得罪联邦的前提下帮扶了一把算是卖他们一个人情好。
  岭紫荆查到一点顾家的手脚,但是线索太少了,只能说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当是世家之间的廝杀吧。淮苏专心陪囡囡,楚雾老早飞回来,谁也没顾得上联邦,他们也就没有往顾家那里怀疑。
  岭穗粤深吸一口气想要感慨什么,一口气吸进去蜀奕川切的辣椒气味,顿时眼红鼻子酸眼泪顺流而下,把旁边的楚湘嚇了一跳,“阿粤哭什么?华启要破產了?”
  “什么,华启破產了?!”楚雾闻风而来,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隨后他也被楚湘手里的辣椒辣哭。
  楚雾跟岭穗粤面对面流泪。
  蜀奕渝靠著厨房柜檯咯吱咯吱啃著小米椒,云卿滇示意么儿去亲岭穗粤一口,能开出隱藏款粤哥。
  “什么叫隱藏款?”蜀奕渝不太理解。
  “被辣得嗷嗷叫。”云卿滇轻描淡写。
  蜀奕渝:“……”
  “我喜欢吃辣的,我哥不太喜欢。”楚湘掰了口红椒放进嘴里,“每次跟我哥吃饭都得先做他的再做我的,他嫌弃我的锅辣。”
  无辣不欢到滴辣不沾,千杯不醉到一杯就倒,不吃香菜和最爱香菜的能跳起来干一架。
  “所以团聚的时候会做很多种菜,用公筷除了讲卫生以外就是『沾了辣椒不许吃不辣的』和『吃了香菜不足碰没有放香菜的』,每年都因为这个吵吵。”唐晋原一边给崽子们科普,一边kuku往里面倒醋。
  “……致死量啊。”燕锦安嘆为观止。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去准备正宗东北菜。”沈辽空有一手好厨艺却没办法发挥,他一边洗菜一边嘆气,“只可惜不太刑。”
  “豫哥好像到了。”
  “坏了,来早了,没让他去买包盐。”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