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披著圣人皮囊的魔鬼
那时她代表燕王府,前去瑞王府赴宴,彼时萧景渊並不在场。
她素来不喜那种虚偽的场合,便出了厅,去荷塘边透气,谁知瑞王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瑞王喝得有点大了,俊美的脸庞泛著薄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就连她的侍女在场,他也敢明目张胆地调戏她。
“寧妹妹跟我生分了,明明小时候你还抱著我脖子喊哥哥,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呢。”
沈霜寧自小就爱美,自然也看脸,用兄长的话说,她只乐意亲近那些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
瑞王彼时还是二皇子,五官继承了王皇后的绝色,確实俊美非凡,又是皇族出身,自有一股独特的矜贵气质,出挑得很。
再加上他跟沈霜寧的兄长关係好,常来国公府走动,沈霜寧自然就跟他熟络起来。
但要说“嫁给他”这种话,或许是有,可那时她还不到五岁,哪里懂什么嫁娶之意?
就连祖母都说过,她小时候还吵著要嫁给堂姐沈妙云呢!
幼时的事情是记不清了,纵然是有过那样的戏言,也是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瑞王殿下请自重!”沈霜寧端起世子妃的架子,冷声呵斥道。
她已嫁做人妇,瑞王这番话,是莫大的冒犯,若是被人听了去,只会折损了她和燕王府的顏面。
可瑞王不在意,彼时他权势正盛,根本不惧燕王府,行事可谓有恃无恐。
沈霜寧不愿跟醉鬼多做纠缠,只想赶紧脱身,怎料瑞王竟上前拉扯她,手还往她脸上探来。
也是在那时,她才惊觉瑞王竟然覬覦她的美色,且举止如此放荡无礼!
彼时沈霜寧身旁只有阿昭,阿昭是个哑巴,身子又瘦弱,而瑞王行兵打仗,力气大得很,手隨意一挥,阿昭就被狠狠地摔到了一旁。
再后来瑞王拦腰將沈霜寧扛上肩头,不管她如何挣扎,径直將她拖进一间屋子,想要霸王硬上弓。
沈霜寧心中绝望,甚至做好了寻死的准备。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僕从的声音。
“王爷,藏机先生有要事相商,请您立即过去一趟。”
瑞王抓著沈霜寧肩膀的手猛地一顿,下意识反问:“老师找我?”
於是瑞王匆匆起身,隨意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和歪斜的发冠后,便丟下她径直出去了。
这份毫不犹豫的顺从,足以看出瑞王对那位“老师”是何等敬重。
后来沈霜寧逃也似的离开了瑞王府,自始至终都没见过那位藏机先生的模样。
对於那天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连回想都觉得心惊肉跳,却唯独记住了“藏机”的名號。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谢大公子,他竟是瑞王的人!
回想瑞王对谢延的態度恭敬有加,还唤谢延为“老师”。那么,瑞王后来意图谋反,怕是跟此人脱不了干係。
想通这关键一节后,先前的种种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沈霜寧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她是少数知晓侯府內情的人之一。看来,谢延不仅要报復侯府,更要將整个皇族搅得翻天覆地!
倘若最终瑞王登基,谢延又是帝师,权势必然滔天,那么令谢家覆灭,岂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沈霜寧早已见识过谢延的真面目,知他是心狠手辣之辈。
念及此,沈霜寧心头剧震,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谢延再回到瑞王身边!
但这件事,她该跟谁说好呢?
萧景渊眼下在为谢家的事奔波,怕是腾不出手对付谢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侯府的安危。
沈霜寧心思百转,最终脑中蹦出一个名字——裴执。
对了,她可以找裴执啊!
裴执是太子的人,正好与瑞王站在对立面,且他脑子也比她好使,让他去解决谢延,最合適不过了。
她只是一个闺秀,纵然有点小聪明,可一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渺小,只能向外寻求帮助。
念头既定,沈霜寧说干就干。
这天晚上,她便披了一件样式素净的大氅,趁著浓重的夜色,带上阿蘅,悄悄从国公府西南角的小门溜了出去。
裴执曾说,若遇急事,可去李记等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为了找他,踏足李记。
谢延如今下落不明,各方都在追查,时间不等人,她今晚不把事情说清,她睡不著。
李记的刘婶早就识得沈霜寧,见她深夜前来,脸上难免露出几分讶异。
“深夜叨扰,实在抱歉。”沈霜寧带著几分歉意道,“只是事情紧急,不得不连夜过来,还望刘婶莫怪。”
刘婶连忙摆手:“四小姐哪里的话,快里头请,夜里风凉,楼上雅间暖和些。”一边说著,一边引著她往楼梯口走。
进了雅间,阿蘅接过她解下来的大氅,刘婶转身沏了杯热茶递过来,又端上一碟她素来爱吃的桃酥。
眼下正是桃盛放的时节,碟子里的桃酥还带著刚出炉的温热。
盖子一掀,清甜的桃香气便漫了开来,混著茶水的醇厚,倒也冲淡了几分夜里的寒凉。
“四小姐慢用,我已著人去请公子了,不过公子事忙,也不知能否得空过来,底下人手脚麻利,不会让四小姐等太久的。”
沈霜寧点了点头,若是今晚见不到裴执,明日再来就是,只是白天找他,更不容易见到。
旁边的小红炉温著茶水,咕嘟咕嘟冒泡。
她临窗而坐,透过半开的雕木窗,一眼便可望见底下还支著个餛飩摊。
临近打更,摊主也要收摊了,街尽头静悄悄的,始终不见人来。
沈霜寧纤细的手指握著茶杯,她有些心急,却也知急不得。
......
这天晚上,萧景渊便回到了镇抚司。
他不在的时间里,是苏琛坐镇。
按理说,凡是与圣天教乱党有关的,都需经由镇抚司处理,然恰逢萧景渊重伤昏迷,所以一应事务都交由了三司处理。
这三司便是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
被押回来的乱党,包括谢延的僕从,眼下正被关在大理寺里接受审讯。
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上层官员,都有王皇后的人。
萧景渊恰恰得知了一个消息:皇后想削弱谢家的势力。
永寧侯握著通州大营的兵权,这便是关键。
若是放任皇后的人审讯那几名乱党,还不知会审出什么来。
萧景渊一回来,便忙著接手此事,可几位官员圆滑得很,並不想放人,他便费了些时间,才把犯人押回了镇抚司。
好在那几人嘴硬得很,大理寺对他们严刑逼供都没有吐露半个字。
而谢延身边的僕从隨影,自然是重点关照的对象,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也是骨头最硬的那一个,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也不肯说出关於谢延的半个字,寧死不屈。
萧景渊刚要抬脚迈进镇抚司的审讯室,青峰便过来通稟:“世子,裴少师求见。”
这是位稀客。
萧景渊挑了挑眉,不禁思索,谢家的事,太子也想插一脚不成?
“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袭白衣的裴执踏著月色而来,开门见山道:“裴某想用一个消息,跟世子换一个人。”
萧景渊面色淡然,语气里带著几分疏离道:“那几位可是涉案重犯,不知多少双眼睛盯著,裴少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消息就放人?”
萧景渊冷哼一声:“天方夜谭!”
裴执既然来了,自然有把握把人带走,他微微一笑道:“世子这些年,可有梦见过什么不好的事?”
萧景渊面色微变,眯起眼打量他。
裴执任由他打量,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世子对圣上很忠心,若是世子听完裴某说的消息,还能初心不改,裴某是要敬佩了。”
“你什么意思?”萧景渊语气已有些不善,眼底甚至闪过了杀机。
为人臣对天子忠心是理所应当,而这位裴三郎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很难不让人多想,他对天家无敬意,甚至对圣上有不臣之心!
萧景渊上前一步,眼神如刀:“你可知,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话音一落,寒光乍现,萧景渊已然抽刀。
这把不知沾了多少乱臣贼子鲜血的宝刀,就这么冷冰冰的压在裴少师脆弱的脖颈上,只稍用力,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间,裴执温润的眉眼闪过锋锐,转瞬间又隱去,不显山露水。
他温声道:“世子息怒,裴某没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忍看世子一片赤诚之心,却被蒙在鼓里。我要说的,事关世子的身世。”
萧景渊脸色一变,神情有了鬆动。
裴执抬起手,手指轻轻推开脖颈上那把刀,道:“世子现在,可以听裴某细说了吗?”
......
待裴执从镇抚司走出来时,身后跟著满身伤痕的隨影。
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细看都难以发现。
隨影身上的囚衣已换过乾净的,可伤口深处的血还是很快便將新衣衫洇出一片片刺目的红。
他被人半扶著,脚步踉蹌,看向裴执的眼神里满是不解:“您为何要救我出来?”他从未见过这位少师大人。
裴执立在马车旁,没有看他,淡淡道:“受人之託罢了。”
隨影沉吟片刻后,看著他问道:“是......公子吗?”
裴执素来温柔的眉眼,此刻有些寡淡:“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隨影浑身一震,原本黯淡的眼底陡然亮起光来,像蒙尘的星火骤然被吹燃。
却不住地咳嗽了几下,喉头涌上腥甜,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嗓音沙哑道:“公子如今,可还安好?我,我並未背叛公子。”
裴执这才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便是在朦朧的夜色下,隨影提到自家公子时,那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然而这份光亮並未持续太久。
裴执忽然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竟是刺进了隨影的胸口!
隨影瞳孔骤然放大,惊愕地看向眼前这位才將他从牢狱之中救出来的白衣公子。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救了他,又反手杀他?
“你、你为何......”隨影嘴唇翕动著,鲜血却爭先恐后地从嘴角涌出。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便软软地瘫了下去,眼底的亮光也熄灭了。
在他將要跪倒在地之时,裴执却伸手扶住了他,染血的手指轻轻覆上他圆睁的双眼,缓缓合上。
一旁的僕从已经嚇得面无人色。
而裴执俊美的面容上毫无波澜,活像是披著圣人皮囊的魔鬼!
另一边刚赶来的李记伙计,见此一幕,直接嚇得跌坐在地。
裴执转眸看向他,冷寂的神情这才有了变化,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伙计见他望过来,陡然打了个寒颤,磕巴道:“四......四小姐,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