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侯府过往

  谢氏乃大族,侯府掌实权,在京中地位数一数二。
  而他谢临,是永寧侯府世子,母亲是皇族出身,当今圣上更是他的亲舅舅,他身份尊贵,备受宠爱,谁见了都要敬一声“小侯爷”。
  便是他什么都不做,甘心当个紈絝子弟,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山银山。
  他心爱的女人,也可以风风光光娶回家,然后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养著她。
  她若喜欢宅在家里,他便给她最安稳妥帖的日子;她若呆腻了,他便拋下一切带她去看外面的世间山河;她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哪怕想要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架梯子去摘。
  绝不会让她皱一下眉,流一滴泪。
  他生来便拥有一切,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所拥有的东西不会改变。他要娶沈霜寧,有的是底气。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竟是踩著別人的血泪,吸著他人的骨血才得来的......
  “寧寧,我以为我什么都有,可以给你最好的,可我太天真了,我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侯爷,此刻竟是满眼惊惶、无助、还有深深的无力。
  身上仿佛压著沉沉的重担,令人喘不过气来。
  谢临眼眶湿热,眼泪滚到了沈霜寧颈间上的肌肤。
  少年一腔赤诚,沈霜寧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於是眼睛也有些酸酸胀胀的。
  沈霜寧的语气也不免难过起来,轻声道:“事情或许没有想的那么糟,圣上不是很疼你吗?侯夫人是圣上的妹妹,她去求求情,说不定圣上会格外开恩,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谢临鬆开她,唇角溢出苦笑:“我也这么想过,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我.......回去见过父亲了。”
  从猎场到京城十几里地,可不算近,谢临又负伤,来回赶路,难怪看起来脸色很差。
  沈霜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侯爷他也跟乱党暗中勾结了?”
  谢延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知道了一些过往的真相。”
  “什么真相?”
  谢临沉吟半晌,却道:“有茶吗?”
  “有,你去坐著,我给沏茶。”
  沈霜寧先是屏退了营帐外的宫女,才取来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盘膝坐在谢临对面的软垫上。
  谢临一时沉默著没说话。
  沈霜寧也不催他,她一边沏茶,一边努力的回忆起关於永寧侯府的事,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跡。
  按照前世的时间节点,谢临是在今年九月就离京了的,还自愿请辞了世子之位,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道小侯爷淡泊名利,却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突然做出这般选择。
  而谢延並未接任世子之位。
  那位侯爷,据说是病了,还病得不轻,再也未踏出侯府一步。
  侯夫人则离开了侯府,去了一座佛庙剃度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那样一座煊赫的永寧侯府,终是朱门紧闭,无人知晓里面发生过什么,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败落下去。
  如今想来,原是跟谢延有关。可他费尽心思搅弄风云,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他为的什么?
  沈霜寧隱隱觉得,这背后的真相併不简单。
  谢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侯府对不起大哥,我也对不住他......”
  那位裴少师告诉他,过往的真相不重要,可谢临始终忘不了隨影那声泣血般的质问,於是快马加鞭回了侯府。
  他迫切的想知道,谢延为何如此憎恨侯府?如果谢延只是想要世子之位,他完全可以让给对方!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狗屁虚名!
  直到父亲亲口告诉了他那个被掩埋的真相——
  “明远啊,你別怨你大哥,归根结底,都是为父的错!”
  “......你祖母还在世时,掌控著整个侯府,我虽承袭了爵位,却只是表面光鲜,处处受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只要给他们母子锦衣玉食便是好,却忘了当初的誓言,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大哥,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谢延那孩子,原来心中有这么多的恨意。也是,他亲眼看到母亲身死,怎会释怀得了?”
  “若是当年宫宴上,我没有为你母亲作诗就好了,我不会被迫娶她,你就不会出生.......谢延若是想毁了侯府,就让他毁吧,这永寧侯府,我早就后悔踏进来了!!”
  谢永年喝了一壶烈酒,才敢吐露真心话。
  这二十年来,谢临第一次看见父亲这般痛苦悲愤的模样。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原来都是假的。
  这些年他视作珍宝、引以为傲的亲情,一朝间被撕得粉碎。
  酸涩、茫然、痛楚......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一夜之间被上天硬生生从少年生命里剥离,徒留一个空洞的缺口,风一吹就泛著凉意。
  周遭的光影都褪成了黑白,父亲脸上那混杂著怨愤与悔恨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模糊。
  唯有一句话,在这片混沌里愈发清晰,如同在空谷中迴响。
  是兄长每次送他离府时,总会站在门廊下含笑说的那句:“阿临,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谢临一直以为,那是一句兄长寻常的关怀与牵掛,直至今日,他才猛然读懂谢延话语里的深意。
  侯府是他的家,却从来不是谢延的。
  过去种种被他无意中忽略的异样,都浮上了水面。谢延,原来一直在恨他。
  那一刻,谢临所有的怨愤和不满都化作了一潭沉寂的死水。
  世人皆知,永寧侯谢永年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原配,出身並不高。
  但那时的永寧侯也只是家族旁支中不起眼的庶子,二人倒也相配,没有谁高攀谁。
  两人婚后甚为恩爱,很快便诞下一子,名为谢延,取“情意永续”之意。
  彼时的谢家主脉,人丁凋零,家族式微,偏逢唯一的嫡子成年后病逝,老侯爷也已是油尽灯枯,主家竟一时面临无人继承的窘境。
  当时的老夫人便决意从旁支里挑个人过继,千挑万选,於是就选中了谢永年,多半是因为他已有子嗣——谢家那会儿实在怕极了断了香火。
  老夫人对谢永年还算满意,对年幼聪慧的谢延也颇为疼爱,將其视为世子培养。唯独瞧不上他那位髮妻,也就是谢延的生母。
  只嫌那女子出身太低,既不懂琴棋书画,性子又怯懦,处处都入不了眼,觉得她根本配不上即將袭爵的谢永年。
  偏巧,宫里那位常玉公主对才华横溢的谢永年流露出爱慕之情。
  可他已经成家,公主金枝玉叶,既不可能做妾,更不能与一介平民女子平起平坐。於是老夫人逼著谢永年休妻,用尽了手段,他却死活不肯拋弃髮妻。
  后来,老夫人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贬妻为妾。如此,那女子还能留在谢永年身边。
  谢永年万般无奈,终究是应了。
  结果原配不堪受辱,竟是投湖自尽!
  更令人扼腕的是,她死后才知,彼时的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一尸两命!
  逼死髮妻是丑闻,对外,侯府谎称那女子是病亡。
  並且將真相瞒得死死的。
  彼时谢延才四岁,便是懵懂些,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原配死后不过两个月,常玉公主便风光嫁入侯府,成了新的侯夫人。成婚不到一年,她便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老夫人高兴极了,捧著刚出生的谢临,直言这孩子便是侯府將来的世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著谢临,仿佛他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子。
  而谢延的处境却变得尷尬,甚至难堪,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外人。
  他自幼天资聪颖,四书五经过目成诵,那时的他还存有一丝孩童的天真,对家人也抱有一丝希冀。
  他想著,或许只要自己足够好,父亲就会回头看看自己,祖母也会对他好。
  於是他更加用功,努力將课业做得更好,字也写得比拓本还工整,连翰林学士都点头称讚。
  可换来的,却是老夫人愈发冷厉的眼神,她不喜欢他,甚至怕他的风头会盖过谢临,便处处打压他,敲打他,防贼一样防著他。
  於是谢延学会了藏拙,也藏起了所有的恨意。
  他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样,装做一个孝顺的晚辈、友善的兄长、不爭不抢的谢大公子。
  接受一切不公的安排,心如止水,照单全收,內心却悄然许下宏伟且恶毒的心愿——他要整个谢氏一族给母亲陪葬,更要让皇族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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